巡抚府燃起烈火,党馨的党羽、姻亲、幕僚,所有人都被拖出斩杀,尸体在广场上堆成了小山。
血腥味弥漫整个城南,连驻守城头的士卒都忍不住捂住口鼻。
总兵张惟忠,叛军胁迫他以党馨“扣饷激变”奏报朝廷,并索取敕印,他毫无惧色,拔剑相向,然而,叛军势大,他孤立无援,纵有一腔热血,却无力扭转乾坤。在这般境地之下,张惟忠仰天长叹,唯死不从,最终自刎于府中。
哱拜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身后的宁夏犹如一座悬在刀锋上的孤岛,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他没有想到,以为自己斩断了朝廷的爪牙,可这却成了宁夏毁灭的开端。
刘东旸踏上城楼,满身硝烟气息尚未散去,战甲染血,脚步稳健,像是一匹适应了杀戮的豺狼。
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城外荒沙大漠的孤影中,眼神带着几分冷意,语气却轻快:“张惟忠自裁了,宁夏已经无主了。”他像是在评判一场寻常的胜负,没有半点悲悯。
哱拜仍未回头,目光落在城内荒火之上,淡淡地问:“你想要做什么?”
刘东旸微微一笑,语气锋锐:“李元昊能在这里立国,军主您呢?”
哱拜的手指缓缓收紧,摩挲着刀柄,掌心生疼。
“是要窝囊地等着被招安,还是像李元昊那般成就霸业?”刘东旸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丝审视,也带着某种期待。
身后,数十名将领单膝跪地,刀剑在晨光下闪烁着寒光,他们齐声道:“请将军掌军!”
风掀起他们的披风,刀光剑影间,像是一场无声的誓言。
哱拜沉默许久,苍茫的天地间,风声猎猎,旌旗摇曳。他闭了闭眼,心中某处终于崩塌了一角。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是大明的镇守将领,本应将生死置之度外,为朝廷战至最后一滴血,可当他看着牌楼上悬挂着的党馨等人的头颅,看着那些因贪腐和剥削而死去的士卒,看着身边的家人、义子、亲信……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再忠诚的人,若无退路,终究只有一条反路可走。
他睁开眼,缓缓拔出腰间的刀,刀光映着晨曦,寒意刺骨。他望向刘东旸,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决然:“既如此,我哱拜,就做这谋主。”
他将刀锋横在自己掌中,狠狠一划,鲜血顺着刀身滑落,滴在地面上,浸入黄沙。
“从今日起,哱拜,誓守宁夏。”
身后的将领齐声怒吼:“誓守宁夏!”
月光下,乌鸦的哀鸣被呐喊声震散,血色与银灰交错,这座城池,已然迎来了它新的命运。
刘东旸自封总兵,哱拜成为宁夏的掌控者,哱承恩、许朝为左右副总兵,土文秀、哱云为左右参将。
他们以两千余名哱家家丁为轴心,正式向明廷宣战。
宁夏兵变的消息传入京城,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惰政已四年有余,内阁诸位大臣得知此事后,齐聚一堂,气氛凝重得近乎窒息,一番商议后,内阁以皇帝名义传下旨意,命宣府、大同、山西等地精锐边军,以及浙江的戚家军余部、西南的苗兵等多路大军火速西征。
宁夏的血还未干透,三万明军已渡河而来,誓要让这座边陲重镇变成人间炼狱。
短短数月,虽不见刀剑频繁交击,可死寂的氛围却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座城紧紧裹缚。
夜幕沉沉,寒风裹挟着黄沙在破败的城池间呼啸肆虐,似是在为这摇摇欲坠的局势悲号。
城外,明廷的大军正步步紧逼,城内,粮草告急,兵士军心不稳。
孤城宁夏,四面皆敌。
“不能再等了。”
军帐内,刘东旸猛地拍案而起,眉目间是掩不住的焦急,“明军集结于灵州,我们若再不主动出击消耗,便是坐以待毙!”
哱承恩皱着眉,反驳道:“兵力悬殊,主动出击不过是送死。”
“难道困死在这里就是活路?”刘东旸冷笑,目光如刃扫向众人,“如今大军压境,宁夏危在旦夕,局势还能撑多久?”
帐内众人沉默,脸上皆浮现出一抹忧色。
副总兵许朝,眉头紧蹙,艰难开口:“可如今唯有此城,又无一处援手可寻,应如何应对?”
这句话让军帐内的气氛更加沉重。
哱拜坐在主位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争执,他的目光幽深,手指缓缓地在刀柄上敲击,像是在权衡什么。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思来想去,唯有一策,或许能解燃眉之急——向草原部落借兵!”
帐中顿时一片哗然。
哱云满脸焦急,双手挥舞着说道:“父亲,这可万万使不得!草原那些部落,向来反复无常。平日里,为了些许牛羊马匹,就能与我们起纷争,如今关键时刻,怎会真心帮我们?弄不好,还会趁火打劫!”
众人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对借兵之事的担忧。
哱拜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神色冷峻,缓缓开口:“诸位,我又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可眼下城内粮草有限,兵力悬殊,若没有外力相助,咱们拿什么抵挡明军的攻势?”
他目光炯炯,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落在花马池一带,说道:“十失兔、庄秃赖他们,早就对河套一带肥沃的草场垂涎三尺。咱们只需许以花马池部分区域的放牧权,再送上一批金银财宝。着力兔与我结交,在草原威望颇高,有他牵头鼓动,不愁那伙人不动心”
刘东旸双手抱胸,冷哼一声:“花马池乃是宁夏咽喉要地,战略意义重大。把那儿让出去,不就等于自断臂膀?日后即便击退明军,咱们又该如何自处?”
哱拜目光一凛,看向刘东旸,语气坚定:“刘将军,当下形势,若守不住宁夏,一切都是空谈。花马池虽重要,但此刻,唯有先解眼前之围,才有机会从长计议。”
说罢,他扫视一圈众人,目光中满是不容置疑:“再者,草原部落与朝廷积怨甚深。此番邀他们共抗明军,既许以利益,又给他们复仇之机,于情于理,出兵顺理成章。我意已决,携重礼奔赴草原,与各部首领谈判借兵!”
帐内众将神色复杂,他们都知道,此刻宁夏已无选择。
宁夏西郊,草原与边疆的犬牙交错之地。
篝火燃烧,风卷起旌旗,黑夜中,两道身影静立相对。
哱拜站在火光映照下,神情沉稳,目光深邃。
而对面的着力兔,则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缓缓打量着这位名震边疆的旧将军。
“哱将军,你终于肯低头了?”着力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揶揄。
“交易,不等于低头。”哱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宁夏已燃起战火,明军必不会善罢甘休。大汗可愿放过这等夺地、掠财、削弱明廷的机会?”
着力兔眸光微动,忽然轻笑:“大明强军环伺,若败了呢?你们哱家能为我等留下退路?”
哱拜目光沉冷,“倘若我此番战败,宁夏必将沦陷!到那时,唇亡齿寒,若你不肯出兵驰援,大明铁骑踏破贺兰山阙之日,便是各部灭顶之时!”他的声音低沉,“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此战能胜,宁夏仍是我的,花马池归你。”
着力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幽深,缓缓踱步到哱拜身侧,低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事后反水?”
哱拜淡淡一笑,抬起手,在夜色中轻轻挥了一下。
下一刻,身后的亲兵抬起一口口精铁箱,缓缓打开。
黄金,马鞍,绣着草原图腾的貂皮,一切属于北疆王庭的珍品,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箱中。
着力兔的眼神微微变化,他轻轻一笑,眼中浮现出贪婪的光芒。
“很好。花马池归我…将军可曾想过,大明若胜,你哱拜如何自处?”
“若明军真能百战百胜,草原又何至今日这般分裂零落?大汗若袖手旁观,等到大明清剿宁夏,便会腾出手对付河套各部。”哱拜凝望着着力兔,嗓音如夜风般冷冽,“草原,已经没有退路了。”
着力兔敛眉沉思,良久,才缓缓起身,走至哱拜面前。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猛然抽出腰间弯刀,在掌心划开一道伤口。
血珠顺着掌缘滚落,他看向哱拜,嗓音低哑:“要我助你,他可敢与我草原歃血为盟?”
“这又有何不敢!”哱拜冷冷道,“若败,便是同生共死。”
着力兔盯着他,指骨轻叩刀柄,最终,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着力兔,今日便与你结盟。定当全力为你游说各部,解宁夏之围!”
哱拜长舒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松弛了些,拱手连声道谢。
当下,两人便紧锣密鼓地商定出兵细节,随后,着力兔迅速派出信使,飞骑奔赴各部,传递战讯。
草原辽阔,消息往来需时,但祆儿都司、庄秃赖部等人早对宁夏战局有所察觉,收信后,纷纷召集族人、整备兵马。
几日后,各部骑兵陆续汇聚。草原上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各色旗帜迎风招展。
哱拜一马当先,身影在飞扬的沙尘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柄锐利的长枪,直插向宁夏的方向。
着力兔集结各部力量随后跟来,铁骑扬起漫天黄尘,马蹄声交织成震天动地的轰鸣。
黄沙漫天,笼罩着宁夏北境,数日前,明军探子已侵入城内,化作商贩与流民,悄然穿行于街巷之中,将宁夏守军粮草短缺、军心不稳,谋主外出求援的情报一一传回。
此刻,明军早已悄然在此设下伏兵,严阵以待,而主将岳震霆,恰似那压垮哱拜的最后一根稻草,正于暗处静静等待。
他身姿笔挺地屹立于城头,目光如隼,死死盯着远方那缓缓逼近、由无数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心中清楚,蒙古骑兵来援了。
“来了。”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是战场上最擅长谋算的人,而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当第一支蒙古铁骑冲破黄河沿岸的防线时,明军迅速调整阵型,岳震霆一声令下,长枪密布,步兵结阵,以利刃与肉身对抗狂奔而来的狼群。
血雾炸裂,战鼓震天。
祆儿都司部的骑兵在草原上驰骋惯了,可他们没想到,这一次,岳震霆早已准备好了一场瓮中捉鳖的杀局。
水攻,黄河决堤!
当水流如猛兽般冲破河堤,汹涌而下的洪流瞬间吞噬了前锋部队,泥沙翻滚,溺死的马匹与士卒在水中挣扎,绝望的嘶吼声被波涛淹没。
哱拜骑在马上,目睹这一切,眸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策马疾驰,掠过混乱的战场,亲手一箭射杀了一名溃逃的蒙古骑兵,厉声道:“再退者,杀无赦!”
祆儿都司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着力兔咬牙策马冲锋,与明军展开血战。
而此刻,岳震霆已然冷笑着举起了另一面旗帜。
——宁夏城外,伏兵尽出!
刹那间,杀声震破长空,伏兵似汹涌潮水从隐蔽之处倾巢而出。
刀光剑影交织闪烁,将战场搅成一锅沸腾的混沌。
黄河之水在旁奔腾呼啸,仿若为这场残酷厮杀呐喊助威。
明军依凭前期缜密侦察与精心部署,水攻与围困策略双管齐下。
水势借决堤之势,如脱缰猛兽般冲垮哱拜多处防线,营帐瞬间被滔滔洪水吞没,士兵们在湍急水流中挣扎、呼喊,场面陷入极度混乱。
蒙古铁骑虽惯于草原驰骋,英勇无畏,但在明军这波致命打击下,优势瞬间瓦解。
马匹深陷泥沼,难以施展往日风驰电掣的奔袭之力,骑兵的冲击力大打折扣。
岳震霆指挥若定,麾下明军步骑协同,以长枪阵、刀盾手组成严密防线,将蒙古援军与哱拜部队分割包围。
哱拜心急如焚,挥舞长刀,身先士卒,试图撕开明军包围圈,可无奈兵力悬殊,且己方部队被洪水冲散,军心大乱,只能眼睁睁看着防线被明军一步步突破,被迫向城中节节败退。
祆儿都司部的援军同样损失惨重,面对明军如铁桶般的围困,渐渐力不从心。
着力兔望着战场上己方的惨状,双眼通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深知此刻已无力回天,无奈之下,只能率领残部,在明军的围追堵截中,艰难撤回草原。
他勒住缰绳,驻马回望那被战火笼罩的宁夏城池,眸光复杂难辨。
?岳震霆一声令下,挖开黄河堤坝,滔天的洪水如猛兽般咆哮着冲向城墙。
水,漫过街巷,吞没民宅,连无辜的百姓都未能幸免。水攻持续了三日,尸体漂浮在黄河之上,哱拜的家丁被洪水逼得无处可逃,四处溃败。
他没有给哱拜任何活路。
明军攻破城门,长驱直入,血洗全城。
哱拜府邸燃起大火,狂风吹动焦黑的屋梁,整座庭院都被烈焰吞噬。
当明军踏入府邸时,只见一具焦黑的尸体吊在梁上,甲胄被烧得模糊不清,但隐约仍能辨认出上面的宁夏将军纹饰。
岳震霆站在庭院前,微微眯起眼睛,语气淡漠:“确认了吗?”
副将拱手道:“身形、衣甲皆对得上,应是哱拜无疑。”
哱拜死后,岳震霆下令,将哱家残余亲信尽数擒拿,当街斩首示众。
尸骨被堆积成景观,暴晒于烈日之下。他的家族,他的血脉,彻底断绝。
可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些。
那些没有造反的百姓,被明军一视同仁地屠戮。
逃不掉的被砍死,反抗的被当场枭首,就连妇孺也未能幸免。
城里的女子被拖走,送入军营,城中的粮食被明军抢夺殆尽,火焰吞噬了这座曾经的军镇。
当岳震霆带着哱拜的首级回京时,宁夏城外的尸山,已然腐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