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的夜风忽然转急,吹得临水殿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花子游伏在地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他能感觉到蔡昆的靴尖正抵在自己喉头,只需稍一用力就能将他踢得人仰马翻。
\"蔡公子。\"
郑皇后指尖轻抚手背。
\"今日是喜庆日子。\"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蔡昆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花子游看见这位贵公子额角青筋跳动,最终不情不愿地收回脚,却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还不谢过娘娘恩典?\"
蔡昆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花子游立刻转向郑皇后连连叩首。
\"谢娘娘恩典,谢蔡公子宽恕。\"
他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颤抖,却在低头时瞥见郑皇后裙摆下露出的绣鞋——那小脚犹如孩童,堪称的上是三寸金莲。
金莲?
花子游突然想起了远在清河的…人妻。
也让他想起了《金瓶梅》中的记载,潘金莲就是被西门庆突然抓住小脚后,俩人才…
要不…
我也试试?
这个念头一出来后,顿时让他心头一跳。
不过,随即他就赶紧摇头,生怕在这场合干出作死之事。
\"都回座吧。\"
郑皇后转身时,袖中落下一方丝帕,正飘在花子游面前。
他佯装拾帕,迅速扫了一眼——帕角绣着一朵红色梅花。
花子游忙将丝帕捧过头顶。
\"娘娘的帕子...\"
\"赏你了。\"
郑皇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凤座,珠串摇曳间,花子游看见她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铜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九位候选者各怀心思地回到席位,蔡昆特意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示威般看向最末席的青衫书生。
\"方才说到即兴赋诗。\"
郑皇后端起琉璃盏浅啜一口。
\"就从蔡公子开始如何?\"
蔡昆立刻起身,腰间玉佩叮咚作响。他清了清嗓子。
\"金明池水接天流,玉殿琼楼映碧洲。若得长公主垂青,愿效鸳鸯共白头。\"
诗作平庸,却赤裸裸地表露野心。
花子游注意到长公主赵玉盘绞紧了手中罗帕,而那位青衫书生则微微蹙眉。
\"好一个'愿效鸳鸯共白头'。\"
郑皇后抚掌轻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钱公子呢?\"
童贯义子钱维仲慌忙站起,结结巴巴地吟了首七绝。
接着是高俅义子高坎,憋得满脸通红才凑出四句打油诗。
轮到左卫将军曾夤时,这位武将直接涨红了脸认输。
花子游借着斟酒的机会,悄无声息地绕到青衫书生身后。
书生面前的宣纸上一片空白,砚台里的墨却已经研了三次——这是个习惯性掩饰紧张的小动作。
\"徐公子。\"
花子游压低声音。
\"该您了。\"
书生肩头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从容起身。他身形挺拔如青竹,行礼时衣袖垂落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学生徐徽言,献丑了。\"
徐徽言深吸一口气,清朗的嗓音在殿内回荡。
\"金波潋滟映琼楼,玉露初凝桂子秋。若问此心何所寄,一池明月照清流。\"
诗声刚落,花子游敏锐地捕捉到长公主赵玉盘袖中滑落的丝帕——那上面分明绣着与徐徽言诗中对应的桂子纹样。
这,绝非巧合。
“妈的,这娘们是不是跟这小子‘有事’啊?”
花子游心中暗想。
\"好诗。\"
郑皇后微微颔首,目光却如刀锋般扫过徐徽言。
\"不想徐公子文采斐然,倒让本宫想起当年在杭州见过的才子。\"
“噗…”
谁知,就在郑皇后的话音方落,殿角忽响起一声嗤笑。
这笑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惊得铜鹤灯台上的烛火都晃了三晃。
\"放肆!\"
郑皇后凤目如电,直刺向躲在角落的花子游。
\"一个贱奴也敢嗤笑才子?\"
花子游本不想笑的,但当他听到郑皇后当着面夸徐徽言的时候,竟莫名觉得想笑。
倒也不是他觉得人家夸的有问题,而是在想,刚才自己竟差点学了西门庆,伸手去抓郑皇后的小脚。
现在突然被人怒喝,当即便被吓得浑身发抖,额头抵着金砖颤声道。
\"奴才、奴才只是想起在老家的母猪,所以才忍不住发笑。并无耻笑在座诸位之意...\"
话未说完,蔡昆突然摔了酒盏。
\"娘娘,这腌臜货分明在讥讽我等。\"
花子游急忙叩头。
“娘娘明鉴,小的真的没…没有无讥讽之意。”
“不过,小的觉得,他们的诗也…也确实有点一般。若以他们的才华,配长公主…”
蔡昆闻言,忽然猛拍一下面前的案几。
“你说什么?”
郑皇后见状,连忙制止了蔡昆。
“蔡公子,何须动怒。他既然敢说诸位公子的才情一般,想必必有高论…”
随后,郑皇后又转头看向花子游,九凤金冠垂珠微微晃动。
\"你既觉得在场各位公子诗作一般。那本宫倒要听听,你可有何高作?\"
说罢,她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若做不出惊世之作,便用这项上人头给诸位才子赔罪。\"
郑皇后言罢,满座皆喜。
唯独赵玉盘,却急忙出言阻止。
“母后,不可…”
说话间,她便想起身上前。
可谁知,郑皇后却迅速伸手制止了她。
“盘儿,坐下。”
赵玉盘还想再劝,却突然看见花子游缓缓转头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赵玉盘不明所以,但是看花子游似乎胸有成竹,倒是无奈的坐了下来。
只是手中的绣帕,已被她揉成一团。
此时,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花子游的身上。
不多时…
花子游朝着皇后拱手一礼后,方才缓缓开口。
\"既然娘娘有此吩咐,奴才也只好斗胆一试了。\"
话落,就见他猛然直起身子,眼中怯懦尽褪。
\"金明池水映天光,玉宇琼楼接大荒。
我欲乘风追皓月,恐惊星斗落汴梁。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琉璃盏中千秋雪,翡翠屏前万——古——霞。\"
最后一个字落下,满殿死寂。
徐徽言手中狼毫\"啪嗒\"折断,蔡昆张着嘴似离水之鱼。
就连郑皇后抚着翡翠镯的手指都僵在半空——这诗纵横捭阖的气象,竟把在场所有才子的酸腐之作衬得如同儿戏。
片刻后,众人才从那优美的诗句中缓缓醒来。
\"好一个'恐惊星斗落汴梁',‘翡翠屏前万古霞’。\"
郑皇后忽然抚掌而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只是本宫好奇,你既胸藏锦绣,为何甘当阉奴?\"
花子游重新伏跪于地,胡诌道。
\"奴才自幼家贫,十岁就已净身,只是入宫前...也曾读过几本闲书。\"
正当此时,殿外忽然传来急报。
“报…”
\"启禀娘娘,皇上正在延福宫大发雷霆,要召娘娘回去。\"
郑皇后闻言霍然起身,九凤金冠垂珠激烈碰撞,她深深看了眼花子游。
\"摆驾延福宫——你,随行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