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老屋的门槛上,铁锈在门锁缝隙里开出褐色的花。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养老院发来的消息:\"陈素梅女士今日晨练时摔倒,已送医检查。\"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最终还是把\"知道了\"三个字删了又删。掌心蹭过褪色的春联,\"福\"字边角卷成枯蝶,去年春节我亲手贴的浆糊痕迹还在砖缝里泛着黄。
竹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恍惚间看见奶奶踮着脚在灶台前搅糖稀,蓝布围裙兜着细碎的阳光。那时候她总说:\"春风是甜的,不信你尝尝。\"
二十年前的春风确实是甜的。
那时我刚上初中,每天放学要穿过五里竹林。竹叶在肩头簌簌作响,像奶奶纳鞋底时哼的小调。有天我在溪边捡到块青石板,纹路像极了山水画里的留白。奶奶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从陪嫁的樟木箱底翻出半块胭脂,在石面上抹出两朵桃花。
\"这是你太奶奶的嫁妆。\"她把胭脂放回锦盒,铜扣\"咔嗒\"一声扣住光阴,\"那年她抱着我跨过长江,怀里就揣着这个。\"
青石板被嵌进院墙上的老槐树,成了我们的秘密信箱。我把考试卷折成纸船放进去,奶奶会在里面塞晒干的茉莉。有次我偷偷看见她对着石板抹眼泪,老树皮上的苔藓吸饱了水渍,泛着幽蓝的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的来电。护士说奶奶执意要回家,正在走廊闹脾气。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想起她说过:\"人死了要埋在竹林里,这样每年清明都能听见春风穿林的声音。\"
老衣柜的镜子蒙着灰,映出我西装革履的模样。衣柜最下层压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袖口还沾着当年染布的靛蓝。那年奶奶在染缸前一站就是整夜,说要给我做件新衣裳过年。我半夜起来喝水,看见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院墙上,像棵倔强的老竹。
医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的味道,奶奶正坐在轮椅上数窗外的梧桐叶。她的手背上爬满紫色的血管,像干涸的河床。看见我进来,她眼睛突然亮起来,从碎花布兜里掏出个油纸包。
\"给你留的。\"拆开层层叠叠的报纸,是块青石板,上面的桃花褪成浅粉,边缘用朱砂描着歪歪扭扭的字:\"小囡,莫怕\"。
护士说她摔倒时死死护着这个,缝了三针的手掌心里全是石棱的印记。我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山洪冲垮了半边竹林。奶奶背着我摸黑往山顶跑,竹枝划破她的后背,血珠渗进我的衣领,滚烫滚烫的。
\"阿奶,我们回家。\"
老宅的木门\"吱呀\"推开,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奶奶执意要自己走,她扶着门框慢慢挪到院子里,突然蹲下身子扒开苔藓。二十年前的青石板还在,只是多了道深深的裂缝,像道未愈的伤口。
\"你看。\"她指着裂缝里钻出的嫩芽,\"春风在酿酒呢。\"
我扶着她在竹椅上坐下,手机屏幕又亮了。工作群里弹出新消息,催促明天的会议材料。奶奶突然抓住我的手,从布兜里摸出个玻璃罐。罐底沉着几粒桂花,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
\"去年腌的。\"她拧开盖子,酒香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本来想等你带女朋友回来...\"
月光爬上屋檐时,奶奶已经睡着了。我坐在门槛上,听着竹林里的风声。忽然明白她为什么总说春风是甜的,原来山河把思念酿成了酒,年复一年地灌进旧人的梦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次是视频通话。屏幕里女儿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背后传来妻子的声音:\"妈又把你的衬衫缝补了...\"
我望着沉睡的奶奶,她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闪着银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偷听到的夜晚,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的秘密。原来太奶奶是在渡江战役中牺牲的,怀里紧紧抱着半块胭脂。
风穿过竹林,把青石板上的\"莫怕\"二字吹得沙沙作响。我打开玻璃罐,抿了口桂花酒。原来春风真的是甜的,甜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涩,像奶奶眼角的皱纹,像老宅门楣上的蛛网,像所有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奶奶在竹椅上轻声呢喃。我凑近听见她说:\"长江水,浪打浪...\"突然想起她从未跟我提过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