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霖回到凤城县衙时,已经是大半夜了。
后院花厅里,灯火通明。
还没到近前,就听见里面许彪和黄瑞的吵吵声。
“你着急也没用,老四那么大人了,该回来时就回来了。”黄瑞说。
许彪回怼道:“哪么大人了?十几岁的孩子呢。”
“得得得,还把人家当小孩看呢?那咋不是你是管代呢?”
“少废话, 我得出去找找,看见他往哪边走没?”
“没,我那时候正发粥呢,倒是你,守着个没人敲的破鼓,不也没看见么。”
杜玉霖摇摇头,自己再不进去,这俩人就要动刀了。
他掀起帘子,“二位好精神啊,还不回屋歇着?”
许彪、黄瑞二人一见是杜玉霖回来,脸上才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俩有一个算一个,刚才都担心死了。
许彪故作生气道:“老疙瘩,你这去哪了?”
喊“老疙瘩”,是他有意在摆老腔呢,意思是叫杜玉霖别仗着自己当官了就不听话,他许彪还是他老哥呢。
“不和你说了么,出去溜达溜达。”
黄瑞歪着脑袋看他,“那你溜达哪去了?”
“金寿山的营地。”
“啊?”许彪和黄瑞同时出声。
有些事,杜玉霖觉得也该跟他们说说了,也就不掖着瞒着了。
“我料想金寿山回去肯定饶不了那邱天明,就跟过去瞧瞧,万一那老小子真下黑手,我就出手相救。说实话,我挺喜欢那姓邱的,人挺正,看样子手头也不会差。”
黄瑞点头,“邱疯子嘛,当年带着骑兵队端了二驴子的柳子,几十个土匪都给宰了,尸体在树上挂了一片。后来都成了骨头,远远看着瘆人着呢。”
“那后来呢,金寿山把邱天明咋样没?”许彪问。
“差点被毙了,叫自己兄弟舍命救下来了。”
接着,杜玉霖就将和邱天明见面并邀请对方入伙的事说了。
许彪表示赞同,只有黄瑞沉默不吱声。
杜玉霖知道,他和邱天明都管的是马队,有点担心二人会起冲突。
拍了拍黄瑞肩头,“放心,咱们弟兄没得说,不会因为他亏待你的。你仍是正式马队帮带,他的骑兵我会组成一支特别突击部队,你们完全是不同的分工。”
黄瑞有些尴尬,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明事理。
“行,别考虑我,只要能壮大咱们杜家军,让老子去当个小兵都二话没有。”
许彪一竖大拇指,“老黄,这杜家军起的好,我支持你。”
几人也都大笑起来。
“那金寿山,你到底是咋打算的?”许彪递给杜玉霖一杯水。
他接过水灌了一大口。
“他先是给沙国人做狗,后来又倒向倭国人,就为了让自己抽大烟、糟蹋女人,这老王八蛋不收拾他等什么?他就是一块上好的垫脚石,帮咱们兄弟登高的。”
“那要如何做呢?”
杜玉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等,他会自己犯错误的。”
当然,有件事他没说,还需要等一个人回来,那就是许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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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寿山这几天的过得很不好,天天晚上做噩梦。
梦里,沙国大鼻子在追他,倭国小鬼子要杀他,邱疯子掐他脖子,还有好多没有脸的女人在用狼牙棒锤他的裤裆。
每天都被不同的恐怖梦境给惊醒,眼窝都陷进去不少。
以往,还能把凤城的外甥叫过来陪他解解闷,那小子说话没把门的,但该说不说有时候挺好笑的。
可如今,那孩子也死了,听说被干了八枪,老惨了。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而且是那种老无所依的老,可他也不过才没到五十啊。
杜玉霖,那小子够狠的啊,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办起事来是真不给自己留半点脸。
二十车粮食手了,人照样给弄死了。
外甥死那天,金寿山就想带着兵去找那小混蛋算账的,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的营地夹在凤城与倭国小洋河驻屯军中间,如果被倭国人知道,两头夹击自己,他死的会很惨的。
自己这边,邱疯子有点离心离德,关键时刻真就未必靠得住。
狠狠吸了口烟袋锅子,吸得过于狠了,呛得咳嗽起来。
“这鬼地方,一天都不想呆了。”金寿山嘀咕着。
当年在吉省那边,沙国人罩着自己,周围也没有更强的势力威胁,那小日子可比现在滋润多了。
唉,悔不当初,信了那杂碎冯德麟啊。
正心里面诅咒冯德麟十八代祖宗呢,门外有卫兵报。
“报,有人求见的,他说自己是北边来的。”
北边来的?那不就是海沙子的人么?
“请他进来。”
不一会功夫,卫兵领进来一个汉子。
这汉子身材壮硕,只是头上缠了一圈破布带,还有血迹渗出,看样子是耳朵附近受伤了。
见到金寿山,上前抱拳行礼。
“金大当家的,小的曲直有礼了。”
曲直?这名字没听过呢。
见金寿山迟疑,曲直继续一笑:“小人这个名字一般人不知道,但要提海沙子大炮手顶上红,至少黑省、吉省那一片没哪个柳子不知道的?”
顶上红?
金寿山就是一皱眉,这名字他自然听过,之前有次来这里送信还有顶上红呢,怎么感觉这人有些变化呢?
“半年前你来过吧?”
“是,和几个弟兄一起来。”
金寿山先不打算纠结这个了,“这次来,又是来送信的?”
“是。”曲直说完,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端了过去。
接过信,示意曲直落座,便坐回椅子上看了起来。
在读了几行内容后,金寿山的怀疑降低了不少,这确实是海沙子的字迹。
信中,还是在劝他不要犹豫,应该及时弃暗投明。
不但以往的一切都不再追究,沙国驻黑省总司令奥尔洛夫亲口承诺,一定会给他十分丰厚的奖励。其中最吸引人的,便是沙国在满洲修建的铁路,吉省内的部分路段可以让他金寿山全权负责。
这可是十分巨大的诱惑啊。
这年头比铁路赚钱的买卖可不多,那一年从中捞得的油水,比在这鸟不拉屎的哨子坡,二十年能拿到的都还要多。
有了钱,还怕没有枪杆子?什么冯德麟、张作霖,还有那新发迹的小混蛋杜玉霖,统统都给我爬。
说着,他笑着抬头看向曲直,打算再问点细节。
忽然,他的笑容僵住了。
在曲直胸前的衣襟处,一块布露了出来。
是块红色裹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