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到了贾府,一踏进堂屋,便看见满头银丝的贾母斜倚在榻上,脸色较前几次见到时更加苍白憔悴,但一见到她进来,眼神立即亮了几分,颤巍巍地抬起手招呼她靠近。
贾母拉住她的手,手掌微微发颤,眼中泪光涌动,满是慈爱地唤道:
“玉儿,你可总算来了!让祖母好一通挂念,可好?”
一边柔声问候,一边上下打量黛玉。
黛玉跪在榻前,回握住她的手,带着一丝微笑道:“外祖母放心,黛玉一切安好,只是担忧外祖母身体。”
这时,旁边的凤姐带着欢笑接过话来,眉目含春地宽慰道:
“老太太尽管放心,林妹妹如今好着呢!
今日有大喜事,老太太可别不知晓——林妹妹的夫婿今天考中了会试第七名呀!
这第七名,可是妥妥的进士了,日后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体面的。”
贾母闻言,手轻拍几下黛玉的手背,脸上的笑容缓缓绽开,点头间忍不住感叹:“果真是不错!玉儿这个女婿倒真是选得好,林如海这个人还是有些眼光的!”
然而,正当这一股喜悦涌上心头时,她又不禁皱起眉头,眉宇间沾染上几分忧虑。
贾母这是又念及了自己最钟爱的孙儿宝玉,如今他落得被申斥的境地,前途蒙尘,竟连那曾被倚为最稳固靠山的胞姐元妃娘娘也无能为力。
原以为有元妃护着、国公府支撑着,宝玉的未来必能无风无浪;如今看来,连这最后的指望也动摇了。
这一念愈发沉重,贾母眉头皱得更深,摇摇头道:“唉,这可如何是好……”
继而似是病急乱投医般,略带几分恳切地对黛玉说道,
“玉儿,你这夫婿是个好的,祖母瞧得出来,前途必然远大。以后若真飞黄腾达了,可一定要他多提携提携你宝二哥哥,也是祖母的一片心愿啊!”
黛玉虽性情敏慧,但到底年岁尚轻,听这话不禁有些不解,轻皱娥眉道:
“外祖母为何如此说?宝二哥哥自有贵妃姐姐护持,又有满府上下的看顾,哪里用得着他人提携?”
此话一出,就见贾母的神情若有所思,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细说。
旁边的王熙凤见黛玉显然并不知道元妃与宝玉被申斥的事情,生怕她继续追问,引得老太太思绪翻涌,更添忧虑,忙巧妙地笑着插话道:
“好了好了,林妹妹,老太太刚好了些,咱们可别再提这些烦心的事儿了。我才让人炖了燕窝粥,正打算与妹妹去瞧瞧呢!保准老太太喜欢。”
说罢就轻拉着黛玉的手,把她引到堂外。
眼见两人背影渐行渐远,贾母慨叹着,竟又陷入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之中。
走到外头,凤姐方长舒一口气,趁周围无人时,这才对黛玉低声道出了实情:
“你还不晓得呢吧,元妃娘娘和宝玉被太后申斥了!”
黛玉闻言登时面色骤变,纤细的身子轻轻一颤,蹙眉急问:“这……这究竟是为何?”
凤姐神色稍显尴尬,避开黛玉目光的同时,故作平静说道:
“这中间复杂的事,连我也说不太清楚,只听说是宝玉不知怎么就触犯了忠顺王爷,可算是惹了祸。”
她沉默片刻,不敢多言那其中另存隐晦的家丑,便敷衍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最怕忧心事儿,一会儿你千万再提起,惹她伤神了。”
话音甫落,廊下忽传来环佩脆响,守门的琥珀打帘报道:\"宝姑娘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黛玉抬眼见宝钗缓步而入,月白绫裙裾下露着青缎掐牙鞋尖,倒比往日更显素净。
黛玉见到宝钗时,两人对视一笑,宝钗温婉地开口:“林妹妹近来可好?”
黛玉轻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温柔:“多谢宝姐姐关心,倒也无恙。”
两人交谈之间,王熙凤突然插言,笑道:
“你林妹妹可好着呢,她的夫君今日在会试中得了第七名,这般成绩,还能有什么不好呢?眼下怕是再没有比你林妹妹更好的了。”
话音刚落,宝钗的眉头微微一挑,心中不禁一震。
原来林黛玉的夫君竟然真的在十几岁时便中得了会试的第七名,眼瞅着就要中进士了。
薛宝钗的心中随即涌上一阵莫名的失落感。
她原想,前番借着王夫人撺掇元春下旨申斥黛玉,借贾妃之势以不孝之恶名压苏旭功名,偏生那懿旨如泥牛入海无消息。
此刻听得会试名次,方知棋差一招——若当日计成,此刻贾林两家早该因申斥失和,哪里容得黛玉还在贾府这般体面?
偏生元春与宝玉突遭申斥,倒令这步暗棋生生成了死局。
尽管心中涌动着不甘,但宝钗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她柔声恭喜道:“黛玉妹妹,看来下次我们再见面,你就真是高攀不起的状元夫人了。”
这话一出,黛玉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随即低声回道:“宝姐姐取笑了,我夫君还未殿试,何况结果如何,尚不得而知。”
她语气轻柔,却隐隐透露出一种笃定。
宝钗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中谦虚的成分,心中不禁更添了几分烦闷。
前几日,薛姨妈私下里告诉她,王夫人有意撮合她和宝玉的亲事,说是老太太也终于点头应允了。
宝钗心中跟明镜似的,这老太太哪里是真心实意地欢喜她做自己最爱的孙子的媳妇?
还不是因为宝玉近来被申斥,又闹出拐带王府戏子这等丑事,名声败坏,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那些名门望族的贵女,谁还肯嫁给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
思及此,宝钗心里便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