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总旗,末将能不能不去?”
出了宫门,吴两环小声道。
唐辰边往怀里收着特许出入宫门的御赐金牌,边反问道:
“你说呢?”
“那个…”吴两环知道不可能,可明知大风暴来临,他真不想稀里糊涂地就站队,这与他们家世代相传的京城生存模式不相符。
“冒昧地问一个问题,您真跟那位萧阁老是祖孙关系?”
“你真的很冒昧,是,也不是。”
“?”吴两环卡壳,脑门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是庶子,人家女儿是嫡亲正室。”
“那令尊是?”
“你问的是亲爸爸,还是干爹?”
吴两环又卡壳,很想问一句,“你爹很多吗?什么叫亲爸爸?”
但他没敢问,不过唐辰倒也没一直逗他。
“原礼部尚书陈适梅,不过他已经把我赶出家门了。”
听到这里,吴两环脑海中已经编撰完成一部庶子不甘平庸,逆袭谋夺家产的大戏。
这样的戏码在京城不少上演,毕竟没人甘心一辈子受制于平庸的长房管制,尤其那些混出头的庶子,更加不甘人后。
只是大多顾及名声,像唐辰做的这么绝得,少见。
那位萧阁老倒台,等于直接将陈萧两家的根连根拔起,断了陈家长房的根基靠山。
“那个,令兄是?”吴两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吏部考功司主事陈规。”
唐辰翻身上驴时,口气随意地报出一个官名,惊的跟在后面的吴两环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当场跪了。
“吏,吏部天,天官。”
“很厉害吗?”
“你不知道吏部考功司是什么官?”
“不知道!天官不是说的是吏部尚书吗?”
“您别逗我,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吴两环审慎地打量唐辰许久,见他不似作伪,便耐心解释道:
“是,吏部天官一般是指吏部尚书,可是这个尚书有没有权,说的话算不算,全在考功司主事座位上的人是谁?
考功司,顾名思义,主要工作便是考察官员的功绩。
一个七品县令评个甲等,便有可能一步登天,连升三级,成为四品知府。
若一位侍郎评个乙等,转眼可能就会发配到雷州钓鱼去。
可以说一言便可定官之生死。
每六年一次的京察,谁的人在考功司主事这个位置上,谁就能主政六年。
每到京察时,你能看到考功司主事衙门和主事的家排队送礼的官,比入宫请安的人都多。
令兄能坐上这个位置,除了有萧阁老撑腰外,恐怕也一定具备相当能力。”
“这么厉害?”唐辰这才恍然,为何朝会时,明良帝会单独拿这个官职出来说,感情此位置属于掌握朝政关键中的关键。
“是了,是了,萧老头太心急了,太心急了,徐阁老下台,这个位置刚空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安排自己的亲外孙上,不给陛下半点缓冲时间。
让明良帝心里产生了应激反应,以为又出了一位摄相。
难怪我一个漏洞百出的诬告陷害,大胖皇帝便轻易就信了,感情问题在这儿。
抢班夺权不给他人活路,便是不给自己活路,以后要谨记,官场上混,既要大权在握,又要懂得分配利益,尤其要摸清上位者心思。”
唐辰想明白其中缘由,内心警醒的他心下留了警惕。
当下,并没有真让吴两环去唤当值的小队兄弟,而是带着他,以及一直恭候在宫门外的赵起元,以金牌旨意喊上两队禁卫军,没片刻耽搁直扑萧府。
铁蹄踏碎长街,当夜注定无眠。
华灯初上,御书房中。
明良帝余怒未消地让重臣留宿在文渊阁,连夜商讨出处置萧元驭的后续事宜。
萧元驭直接被关押在御书房外,一处平日供太监候差的低矮押房中。
待众臣退下后,压抑了一天的明良帝脸色忽地变红,仿若大量血液上涌似的,大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剧烈咳嗽随即而起。
“咳,快,快,咳,红,红丸,咳,给朕红丸。”
王宝惊慌失措地自怀中掏出只尺见方的锦盒,颤巍巍地打开盒子,自剩余的三颗散发着异香的红丸中取出一颗,小心喂到明良帝嘴边。
脸带哭相地劝慰道:“皇爷,皇爷诏御医看看吧,这药不能再吃了。”
明良帝嫌弃他动作慢,一把夺过,塞进嘴里,大口咀嚼两下,迅速咽了下去。
安排小太监押定萧元驭后,回来赴命的孟忠贴心送上一杯参茶,也帮腔劝慰道:
“皇爷,不信太医院的御医,奴才可秘密寻访民间神医,同时找那位李珍回来继续为陛下诊治。
这红丸虽有奇效,可皇爷近来用的愈发频繁了,奴才不知是否会有其他说头。”
明良帝大胖手一摆,长舒一口气道:
“朕知你们忠心,无妨,当日李珍走时,留下过红丸药方,吃完了这些药丸,再熬制便是。
近日事情偏多,朕有些乏了而已,过两天就没事了,过两天就没事了。”
重复念叨着最后一句话,明良帝眯上眼,整个人微顿地靠在榻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就在王宝和孟忠都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忽听他道:
“孟忠,唐辰去那儿了?他到苏丘了吗?那笔钱粮赋税找到去处了吗?
陆良就是个笨蛋,去了也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查不出什么的。
唐辰那小子有点小聪明,就是性子太燥,你得替朕好好敲打敲打。”
王宝和孟忠听的心头同时咯噔一下,互相对视一眼。
孟忠硬着头皮小声回应一句:
“皇爷,唐辰奉旨去封萧府的门了,还未去苏丘。”
“哦!还没去吗?该去了,该去了…有人在偷朕的钱,他们都敢偷朕的钱了,还想偷朕的权,他们都盼着朕死,都盼着朕死…让唐辰去查,查出来,不管是谁,都给朕砍了,砍了,砍了…”
明良帝嘴里念念有词,到最后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笼在灯笼里的烛火摇曳,扯动的人影忽大忽小,映照的殿内两位顶级大太监的脸色阴晴不定。
脸色同样阴晴不定的还有陈规与唐辰。
双方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这种境况下,同时出现在萧府大堂上。
“哟,吏部考功司主事陈大人,大晚上的还要来萧阁老府上汇报工作啊,够勤快的啊!”
唐辰一如既往地毒舌。
“奸佞小人蒙蔽皇上视听,构陷当朝首辅,不要以为你能得逞,明日我便敲登闻鼓,为外祖伸冤,看你能猖狂到几时?”陈规严词厉色喝道。
赵起元以及后面见到唐辰出现在萧府门口,自己主动跳出来的李荣,对于他们兄弟俩的事都没多少大惊小怪,进府后,立即指挥禁卫军,查封各处库门,搜查罪证。
李荣主要带着人去找那个紫膛脸的汉子,自打进入府中,那个汉子便泥牛入海般,没了声息,这令在外监视的他有了一个相当不好的猜测,兴奋又期待地带着人直扑内院,惊起一片女子尖叫。
萧衡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只是面对如狼似虎的禁卫军,声音苍白显得那么徒劳。
吴两环则是瞪着大眼睛,瞧着明明是兄弟俩,却是两个姓的俩人。
不得不说,与陈规玉树临风,官威十足相比,唐辰干瘦的身形,当真显得猥琐渺小,十足的小人样。
若是同时认识两人,单凭外貌印象,吴良环定然会选择与陈规合作。
然而现实是,他上了贼船,想下来却是下不来了。
唐辰无所谓地瞥了陈规一眼,转身大大咧咧地坐在大堂主位上,将腰刀往案桌上一拍:
“你随便,作为老弟给你提个醒,最好快点,谁知道萧阁老能不能挺过今晚。”
陈规闻言豁然转身,指着他怒喝道:
“你,你对外祖做了什么?如此悖逆人伦,你就不怕报应吗?”
相府大堂里针锋相对,无形中刀光剑影纵横交错。
相府的后院里鸡飞狗跳,尖叫连连。
相府后花园假山处。
李荣兴奋地指着一片新翻动土地,大叫道:
“挖,快挖,萧元驭勾结边将的罪证,就在这里,这下铁证如山,看他还怎么翻身?”
一个校尉忍不住凑过来问道:“他翻不翻身跟大人您有啥关系,您怎么这么兴奋?又不是您告发的,升官只会升外面那位的,也不会升您的呀。”
李荣被打断了好心情,没好气地怒骂一句:
“笨呢,要不说你只能守大门,领导升官了,你不跟着升官吗?
宰相门前七品官懂不懂,赶紧挖,那来的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