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商队残破的旌旗终于插进驿站檐角时,暴雨竟诡异地停了。
屋檐滴落的积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破阵乐》的节奏,快刀手反手将沾着毒藤汁液的雁翎刀插进马槽,惊得两匹乌孙马扬起前蹄。
\"这水井的辘轳轴里嵌着翡翠蟾蜍。\"妙手书生用折扇挑起井绳,蟾蜍口中正渗出紫黑色黏液,\"毒娘子倒是舍得下本钱,五毒教的镇派之宝都拿来当饵。\"
商月瑶的雪色披风掠过井沿,剑鞘精准磕在翡翠蟾蜍头顶膻中穴。
当啷脆响中,井底突然浮起七具泡得发白的蟾蜍尸体,每具尸体背上的金钱纹都拼成半张人面。
\"是移花接木阵。\"湛星尘指尖弹出一枚铜钱,铜钱在井口旋转着崩解成十二道金线,\"劳烦神箭兄弟往东南巽位射三支鸣镝。\"
话音未落,三支缠着金箔的燕尾箭已钉在驿站牌匾上。
箭尾红缨无风自动,牌匾\"平安驿\"三个金字竟渗出黑血,屋檐下悬挂的十八盏气死风灯同时炸裂。
\"列阵!\"湛星尘的墨玉令拍在运药车辕木上,十二面玄铁阵旗破土而出。
旗面百兽图在月光下活过来般游走,将满地灯油幻化的毒蛇绞成青烟。
商队老板瘫坐在粮袋堆里,怀中算盘珠子被玄铁旗震得噼啪作响。
他哆嗦着掏出个鎏金鼻烟壶猛嗅,却见壶身映出房梁缝隙里垂落的银丝——那银丝正悄无声息地缠向湛星尘后颈。
\"小心!\"
商月瑶的秋水剑挽出九朵青莲,剑气扫过之处,银丝骤然绷直成琴弦。
毒娘子娇笑声从十里外传来,无数碧玉蝎顺着琴弦潮水般涌向阵眼,却被快刀手泼出的雄黄酒烧成漫天磷火。
鬼影就是在这磷火纷飞时现身的。
他像截被雷劈焦的枯木斜插在运药车顶,手中判官笔点向湛星尘眉心时,笔尖绽开的曼陀罗花蕊里竟飞出七十二枚蝴蝶镖。
神箭手翻身跃上旗杆,连珠箭将蝴蝶镖串成条铁链,却被鬼影袖中甩出的铁蒺藜击碎箭羽。
\"你的箭,慢了。\"鬼影沙哑的声音带着金石相磨的颤音,判官笔突然炸开成漫天飞针。
妙手书生的折扇及时撑开,扇面《千里江山图》竟将飞针尽数吸入画中瀑布。
快刀手的刀光就在这时劈开了毒雾。
他踩着运药车跃起的姿势宛如猎豹扑食,刀锋划过的弧线恰好切断鬼影与毒娘子之间的气机联系。
毒娘子闷哼声从地底传来,驿站马厩突然塌陷成毒沼,六匹骏马在嘶鸣中化作白骨。
\"巽位,九星连珠!\"湛星尘指尖在舆图上疾点,神箭手的箭矢应声穿透九重屋脊。
瓦片雨落声中,众人终于看清驿站早已被蛛网状的银丝裹成茧房,每根银丝都缀满碧玉蝎。
商月瑶的剑舞成光幕,护着湛星尘冲向阵眼。
她绣着银雀的云头履踏过毒沼时,鞋底金丝突然迸发北斗七星图案,将试图缠上脚踝的毒藤灼成焦炭。
\"就是现在!\"湛星尘将墨玉令拍向阵眼处的石磨盘。
天工殿虚影中飞出七根青铜楔,楔身铭文与玄铁阵旗共鸣出龙吟,震得鬼影判官笔脱手飞出。
毒娘子的尖叫刺破夜空,驿站地砖全部翻起,露出下面流淌着毒液的沟壑。
商月瑶的剑尖正要刺向沟壑中浮起的阵符,却见鬼影的判官笔突然从阴影中刺向湛星尘后心。
剑锋回转的刹那,商月瑶看到湛星尘瞳孔里映出自己扑来的身影。
判官笔穿透她左肩时,笔尖曼陀罗骤然盛开,将半幅衣袖染成诡谲的靛蓝色。
\"月瑶!\"湛星尘接住坠落的身影,袖中机关鼠炸成金色罗网罩住两人。
他手指按在商月瑶颈侧动脉时,感受到她内力正被某种阴寒气息蚕食,那气息与梦蝶散的药香如出一辙。
快刀手的刀光劈开毒娘子最后一重幻影,神箭手的鸣镝箭终于射穿青铜阵符。
当十二面玄铁旗同时没入地底,驿站废墟下传来毒娘子怨毒的诅咒:\"好个天工造化阵,且看你能护她几时......\"
晨光刺破云层时,商队众人正在清理战场。
湛星尘抱着商月瑶走进残存的东厢房,她的血浸透了他胸前暗袋里的《鲁班秘要》,泛黄的书页上渐渐显现出陌生的解毒图谱。
窗外,妙手书生捡起片染血的蝴蝶镖,镖身上淬着的幽蓝正与商月瑶伤口溢出的黑血相互吞噬。
青铜灯盏里的火苗舔舐着陶罐,将当归与雪莲蒸腾成缭绕的雾气。
湛星尘用银刀挑开商月瑶肩头染血的绷带,刀尖触到靛蓝色毒斑时突然迸出几点火星,惊得他手腕微颤。
\"你这机关术倒是越发精妙了。\"商月瑶苍白的唇弯起弧度,额间碎发被冷汗黏在泛青的皮肤上。
她看着青年用磁石吸出嵌在肌理中的蝴蝶镖碎片,那些幽蓝碎屑在月光下竟生出细小的绒毛。
湛星尘的拇指抹过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机关鼠从袖中钻出,衔着沾满药汁的蚕丝帕。
当冰凉的药液渗入伤口时,商月瑶忽然抓住他悬在空中的左手,指尖划过掌纹里未愈的灼伤。
\"三年前在燕子矶...\"她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溢出的黑血在锦被上绽开墨梅。
湛星尘慌忙托起她的后颈,却发现《鲁班秘要》显影的解毒图谱正在褪色,书页边缘浮现出诡异的鳞状纹路。
窗外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妙手书生捧着染血的蝴蝶镖闯进来:\"这镖上淬的不是寻常毒物!\"他展开的丝帛上,幽蓝毒液正与雄黄粉厮杀出青紫色烟霭,\"倒像是...苗疆的千机蛊。\"
湛星尘瞳孔骤缩。
他想起昨夜鬼影判官笔尖盛开的曼陀罗,那些花瓣纹理分明是蛊虫复眼的排列方式。
怀中的商月瑶突然浑身发烫,肩头毒斑化作流动的星图,竟与窗外残月遥相呼应。
\"取我的天工匣来!\"青年扯断腰间玉带,十二枚青铜齿轮在掌心拼成浑天仪。
当仪针指向商月瑶心口时,齿轮缝隙突然涌出金色流沙,在床榻四周结成二十八宿的星阵。
商月瑶在剧痛中咬破了下唇,却见湛星尘割破手腕,将鲜血滴入浑天仪中央。
血珠沿着星轨游走时,她颈间祖传的玉佩突然浮空,玉中游动的金蚕蛊王发出尖锐嘶鸣。
\"你疯了!\"她想推开对方,却被星阵之力禁锢。
青铜齿轮疯狂旋转,将两人的血与蛊毒绞成赤金漩涡。
当玉佩碎裂的瞬间,湛星尘闷哼着栽倒在她肩头,唇边血迹却泛着诡异的金芒。
晨雾漫进窗棂时,商月瑶发现伤口处的靛蓝褪成了浅灰。
湛星尘伏在床沿沉睡,右手还紧紧攥着半截断裂的磁针。
她伸手想抚平青年紧蹙的眉峰,却听见驿站外传来快刀手的惊呼。
残破的庭院里,十二面玄铁阵旗竟生出暗红色锈迹。
神箭手从箭囊抽出的白羽箭,在触及旗杆时突然自燃,灰烬中显露出\"七杀\"卦象。
妙手书生蹲在井边,手中罗盘的磁针正对着西北方剧烈震颤。
\"是瘴气。\"商队老板瘫坐在粮车旁,鼻烟壶里飘出的烟雾凝成狰狞鬼面,\"往白露谷必经的落魂峡,这个季节...\"他话音被陡然刮起的腥风打断,拉车的乌骓马突然齐声悲鸣,前蹄跪地不肯起身。
湛星尘披着晨露走来时,手中《鲁班秘要》的书页正在簌簌翻动。
他望着西北天际翻涌的紫云,那里隐约可见三座笔直的山峰刺破云层,像极了苗疆传说中镇压毒蛊的镇魂钉。
\"改道。\"他忽然将墨玉令拍在运药车上,车厢暗格弹出一卷泛着鱼腥味的皮卷,\"走水路。\"
快刀手劈开院中老槐树,树心年轮里渗出的血珠竟汇聚成蜿蜒的河道图。
神箭手搭箭射向云端,箭矢带回的羽毛沾着咸涩的水汽。
众人忙碌间,谁也没注意商月瑶倚着门框的身影正在轻微摇晃——她藏在袖中的指尖,不知何时生出了淡蓝色的鳞状纹路。
当最后一件货物装上木筏时,残阳正将江面染成血色。
湛星尘扶商月瑶踏上甲板时,她发间的银雀簪突然振翅欲飞,雀喙直指雾气弥漫的峡谷深处。
江风卷来腐朽的檀香味,混着某种巨兽蜕皮时的腥膻,在船帆上凝成霜花。
妙手书生突然指着水中倒影惊呼,众人低头望去——那映着晚霞的江面下,赫然游动着无数人面鱼身的黑影,它们额间的磷火正与商月瑶伤口残留的毒斑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