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里有微弱的哭声传来，哪怕周楷住的病房是特地独立出来的，可隔音方面还是不是特别的好。
他听见那些哭声，有些躺不住，坐起来让秘书拿来矿区的一些情况汇报书翻开看。
可心还是静不下来，也许是那些哭声，也许是……何曼离开的，果断而不回头的背影。
被吊起来的腿又开始痛，密密麻麻，周楷很轻的吸了口冷气。
他算是很能忍痛的人，哪怕刚才医生帮他清理伤口，他也能相当冷静的吩咐秘书传达接下来的救援工作安排，甚至在无痛过后和矿区的救援领导开会部署。
可现在，他却察觉到了痛意。
情况书被翻开，那些字却一个个漂浮起来，没有一个入周楷的眼，他合上书头向后仰去，微微闭上眼，眉心因为疼痛而攒起。
秘书正好推开门，看到他这一幕忙迎上来：“书记，是伤口还痛吗？我要不这就去叫医生来……”
他说着便将手里的饭盒放到病床旁边的柜子上转身要出去，周楷闭着眼叫住他：“不用，有点痛，但还好。矿区的救援工作安排怎么样？早上那些受伤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秘书便接了话道：“这您就放心吧，我和陈县长亲自去看了，工作有人盯着……书记，”他凑过来在周楷耳边小声道：“有人来看您了。”
周楷眉心微拧：“不是说我在这儿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吗？”
秘书扭头看了眼门边的女人，有些拿捏不准的对她笑笑：“是，是……”他语气含糊，周楷有些不虞。
他来这里是为了视察矿区工作，恰好逢上矿区坍塌，京市那边不少人等着看他如何处理，更有人在背后等他稍有不慎便拉他下马，这个时候，他住院的事情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管是谁，”他闭着眼有些冷淡，“都不见。请他离开吧。”
“哎，哎……”秘书皱巴着脸看了眼他，领导别过头，眉心还在拧起，整个人看上去情绪很不好。
也是，他能理解，早上救援现场秘书也在，眼看着被领导专门护着的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还一整天看都没来看他，换谁谁心里都郁闷。
他都理解。
秘书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何曼，快走几步到她身前：“抱歉，书记他身体不适。何小姐，您请吧。”
最后六个字他声音微微提了提，借着打开的门上玻璃反射的倒影，悄悄看床上的人。
床上的身影动了一下。
何曼挺平静，她在楼下就问过周楷的伤势，不是很严重，精气神也还好。
她也没什么太担心的，她知道周楷这样的人心里在乎的很多，固然会因为她的举动难过生气，但也不会太难过。
就像她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因为她而引发的情绪也是无关轻重的。
他自己可以调解。
何曼想起赵玉真晚上给她打的电话，问她要不要明早和她一起回京市，何曼想了想觉得可以和她一起离开，毕竟她在这里对于周楷来说其实也没有太大作用。
她看着秘书微微点了点头：“好，那劳烦你帮我转告周书记，我就先回去了。”
秘书余光盯着玻璃窗的倒影，迟迟的“哎”了一声，眼瞧着何曼转过身，有些急了。
——不是呢，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啊？
领导他还真生气啦？
他还以为装的呢。
何曼转过身脚都踏出去了，才听见屋里传来的，有些虚弱的声音。
“曼曼。”
她脚步顿了顿，身后的秘书很有眼力劲的说他忘了个东西在楼下，得去找找看，飞速从何曼身边溜了出去。
周楷的声音再次在病房里响起。
“曼曼，你过来。”
他声音听上去算是平静，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何曼就知道，像周楷这样的人一定可以调解好自己的情绪。
他叫住她，也许也只是有事和她叮嘱。
何曼回过头，只是她站在门口，周楷在病床上，并不太能看到彼此。
周楷继续道：“到我身边来。”
何曼听他的话，往前走了一步，视线绕过门口的那堵墙，她看见周楷。
他半躺在病床上，手边放了几叠文件，神色是安泰的，很温和从容，哪怕此刻另一只腿被打了石膏吊起来，他浑身上下还是很和缓，没有一点受伤之人的急躁阴郁。
他目光平静的看着何曼，长睫下的眼有淡淡的哀伤难过，唇角微微抿着。
他抬起手臂，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温声道：“坐这里来。”
何曼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周楷目光扫视她上下，看到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口，连早上有些狼狈的衣着都换了一身。
乱糟糟的头发洗过了，被扎成马尾，垂在胸前，用米白色的发带系着，整个人没有一点事情。
周楷欣慰的笑了笑。
何曼看着他，神色语气也都很温柔：“宋秘书说你的腿没什么大碍，大概住半个月就好，矿区那边的事有宋秘书盯着，还有，那些救援物资玉锦都带回来了，所有的事，你都不用太担心。”
她抬手把周楷手中的文件抽出来折起来放到柜子里，“你先养好身体好好休息。对了，我做了点菜，还有汤，”
何曼把病床上的桌子支起来，把饭盒打开，里面是三菜一汤，周楷喜欢的清淡的菜式，还有山药排骨汤。
这些菜都是她从前为周楷做过的，她一个人在景宅太无聊的时候，专门琢磨他们几个人爱吃的菜，乐此不疲的为他们做菜，尤其是周楷和赵玉锦，做好了让人送过去，或者他们来的时候，带着孩子来的时候，她更喜欢亲手下厨。
周楷喜欢在那个时候陪着她，他不常下厨，可何曼做的时候会陪她一起，顺便随便说一些事情，何曼喜欢听他讲他们单位的事情，或者是八卦，比如哪个科的科长被夫人抓奸到办公室里，她总会惊讶到高高举着菜刀说：“我的天！”
然后过几天一见到周楷就急匆匆的问后续怎么样。
周楷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这些事情，想起何曼的身影在景宅里，总在景宅里转悠，他们来她就高高兴兴的迎上来，捧着脸听他们讲外面的事情，眼睛亮亮的，很惊讶很好奇的神色。
他突然有点想哭——很软弱的情绪，也许是汤有点烫了，周楷别过头。
何曼没察觉他的心绪，看他扭过头盯着窗外，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怎么了？”
周楷缓慢的眨了一下眼，把泪意憋回去。
“没什么，”他顿了顿，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起风了，曼曼。”
何曼静声倾听：“啊！是，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