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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遵和张斐这对不良翁婿的威逼利诱下,心有畏惧的齐济也只能带着几个人,顺便再叫上几个皇家警察,“浩浩荡荡”杀向皇城司。

而这对不良翁婿,则是坐在院内的大树下,乘凉喝茶,

到底这是一个没有空调和电风扇的年代,能坐外面还是坐外面的好,屋里实在是太过闷热。

“岳父大人,大庭长很记恨皇城司吗?”张斐突然问道。

许遵道:“记恨倒是不至于,只能说对其非常不满,可不仅仅是赵相公,其实多数宰相,都对皇城司的一些作为感到不满。”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之前老夫也很好奇,赵相公为何突然下这道命令,故此我也让人去皇城打听了一番。”

张斐忙问道:“可知道原因?”

如今他已经接下这个任务,他得清楚,到底这里面还发生了什么,是他并不知道的。

许遵点点头道:“原来此事在皇城传开后,许多人都是蠢蠢欲动,但赵相公非常不希望再像之前那样,司法又沦为政治斗争所利用,于是他跟司马君实他们商量了一番,表示公检法将会主动介入调查,必将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但也要求他们不要再借题发挥,火上浇油,使得朝堂又陷入动荡不安,到底这不是一个什么大案。”

张斐点点头,“原来赵相公主动介入此事,是希望息事宁人,而非是打算掀起更大的风浪。”

“正是如此啊。”

许遵捋了捋长须,道:“不过那也得看皇城司是否会配合公检法,要是不配合的话,这事可能还是压不住啊!”

张斐笑道:“那得看咱们齐督察的能力。”

许遵突然小声道:“那官家...?”

张斐摇摇头道:“官家表面上还是得更护着皇城司,不过这计划已经定下,就是闹大也无所谓,反而是有利于我们。”

赵顼只是认同将此事交由公检法来处理,但他可不会向皇城司施压,且不说皇城司是亲儿子,关键赵顼后续还得利用自己的愤怒,去针对皇城司、厢兵进行改造。

等到傍晚时分,齐济才拖着委屈,且有疲惫的身子回到院里。

“怎么样?”

许遵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事麻烦了。

齐济郁闷道:“皇城司还是拒绝让我们检察院介入。”

许遵眉头一皱道:“你就没有出示皇庭的法令吗?”

齐济点点头,“我去到那里,便拿出了皇庭的法令,但是皇城司说,他们可不归公检法管,到时他们会直接此案上交给大理寺。”

这个衔接确实存在一个漏洞,皇城司之前是对接开封府和大理寺,如今本应该是对接公检法的,但是上面没有明文规定,皇城司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到底你公检法又不是最高法,上面还有大理寺和审刑院。

张斐问道:“你就没有将我们的起诉状拍在他们脸上,告诉他们,什么是王法。”

齐济更是郁闷了,“拍了!”

张斐问道:“那他们怎么说?”

齐济道:“他们是真有王法啊!”

“啊???什么意思?”

张斐顿时是一脸懵逼,难道咱手中的王法是假的?

齐济突然向许遵道:“许主检,你可知道,在熙宁二年时,也就是那阿云一案刚刚过去,官家曾下达了一道诏令。”

“阿云一案?”

许遵捋了捋胡须。

阿云的案子,是我打得呀!张斐想了想,“可是关于免所因之罪?”

“不是。”

齐济道:“是关于皇城司的。”

张斐摇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当时他又不是官,正在一门心思创业,对这些没有什么了解。

“老夫想起来了!”

许遵突然道:“好像是有这么一道诏令啊!”

“是什么?”

张斐连忙问道。

许遵道:“当时官家亲自下达诏令,皇城司亲从官、亲事人员已下真犯罪,堪见情理系杖罪已下,合牒皇城司断遣。”

“啥意思?”

张斐问道。

许遵道:“就是如果皇城司的官员违法,最终交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啊?”

张斐人都傻了,“岳父...检察长,你...你没有记错吧。”

“许主检没有记错。”

齐济沮丧道:“皇城司也拿出这道诏令来,所以咱们根本就没法起诉他们。”

张斐顿时是一脸哭笑不得。

真是见过无耻的,就还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

我犯事,我自己来处理。

这尼玛......!

张斐对赵顼又有了新得认识。

齐济又问道:“现在怎么办?”

许遵直接看向张斐。

“现在...!”

张斐略显尴尬地挠了挠脑门,“天色已晚,先回去休息,明儿再说吧。”

齐济幽怨地瞧了眼张斐,你适才不是很嚣张吗?这下好了,被打脸了吧。

张斐也觉得冤枉,他哪里知道,会有这种流氓诏令。

许遵道:“你先回去,我约了好友。”

张斐愣了下,旋即点点头。

许遵肯定要跟朝中官员交流交流,看看目前朝中是什么情况。目前张斐其实更像似一个技术官员,虽然跟王安石、司马光他们经常打交道,但并没有融入到那个官场中,朝中那么多官员,可就没有一个请他吃饭的,一般也都是许遵去社交,他到底也是检察长。

.....

刚到门前,准备上马车回去时,忽闻一人道:“想不到你们检察院比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还要忙啊!”

张斐偏头一看,只见那王安石笑着走了过来,他先是拱手一礼,又道:“遇到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皇城司?”

王安石笑道。

张斐点了点头。

王安石手一扬,张斐忙侧身过去,“王学士请。”

二人便是沿着道路往前行去,那龙五则是驱使着马车在后面跟着。

“你这出行比我还小心啊。”

王安石往后一瞥,笑呵呵道。

张斐如实道:“来到京城以后,立刻挨了几顿打,出差又是被人刺杀,如今我得罪的人,更是不比王学士少,这能不小心一点么。”

“那你还不知道收敛一点。”

王安石道:“皇城司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那两个厢兵确实比较过分,什么话都往外面去说,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皇城司抓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又何必去凑这热闹。你可知道皇城司乃是官家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你这会将官家都给得罪。”

“这真是冤枉啊!”

张斐是欲哭无泪道:“我们检察院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是皇庭突然下了命令,这不管也得管啊。”

王安石道:“皇庭的命令,也得守规矩,他凭什么让检察院去调查,而且你小子这么聪明,就不会用条例去反驳皇庭么,他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公检法不是相互制衡吗。”

是呀!王法又怎么样?诏令又怎么样?总会有破绽。张斐突然眼中一亮,低眉寻思起来。

王安石以为他思考如何回应皇庭,心里是松了口气,又道:“如今朝中那么多事,熙河、京东东路、河北地区,根本处理不过来,你就安分一点,先将这些事做完再说。”

张斐一怔,忙点头道:“是是是。我尽量,我尽量。”

“我先走了!”

也不说声“拜拜”,王安石便是挥袖离去。

他当然不是凑巧遇见张斐,而是有意安排的,他不想掺合此事,同时他也不希望张斐掺合进去,原因跟张斐最初想得一样,你这刚刚针对宦官,又搞皇城司,皇帝心里会怎么想。

这太危险了。

未等张斐回过神来,突然一道狭长的身影又照了过来。

吓得张斐一惊,定眼一看,“哎呦!是司马学士。”

司马光却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目光看着已经走远的王安石,问道:“那匹夫找你,可是让你放过皇城司?”

“呃...。”

张斐显得有些迟疑。

“就知道这匹夫又要开始作祟了。”司马光当即是咬着牙道。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息怒,其实王学士只是认为目前应该以河北、京东东路、熙河路的事务为先,而不应再起风波,让朝廷安静一会儿。”

“你休听他胡说八道。”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今日之祸,他王介甫至少是有一半的功劳。”

张斐忙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在真宗、仁宗皇帝时期,不断有人在要求限制皇城司的职权,虽然也没有从制度真正限制住皇城司,但也因此使得皇城司不敢太过放肆。

可自从他王介甫进入政事堂后,便是怂恿官家,加强皇城司的权力,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心知他的新政,定会引发官员和百姓的不满,故而想利用皇城司来封住大家的嘴巴,好让他们王安石能够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就是不说,张斐也猜到了这一点,又问道:“那司马学士怎么看?”

司马光哼道:“要不是赵相公在前面拦着,我今儿就准备上奏弹劾皇城司。那厢兵是故意编造事实?还是受人蛊惑,诬蔑他王介甫?

人家可是句句实话,却蒙受此等不白之冤,这天理何在?而且关于此类事情,这几年是尤其多,甚至有一些亲事官,借此罗织冤狱,对百姓进行敲诈勒索。

可是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朝廷若不及时知晓民怨,安抚民情,一旦爆发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斐问道:“所以司马学士的意思是......!”

司马光偏头看向他,是面色坚决道:“公检法必须要对皇城司进行限制,决不能再让他们再继续横行不法,恣意妄为。倘若他们能够逍遥法外,肆意破坏律法,那公检法又如何令世人信服?到时整个司法改革,都将会因此功亏一篑。”

张斐故作为难道:“但是这有可能会得罪官家?”

司马光道:“你们就只管依法办事,至于得罪官家的事,就由老夫来做,总之,这番必然遏制住皇城司。”

在程昉的官司中,司马光最初只是想着保护程颐,针对也是程昉,并没有将整件案子上升到宦官干政,他是愿意做出妥协的,也不想因此事去得罪皇帝。

可面对皇城司,他态度可就完全不一样,宁可得罪皇帝,也要干到底。

这对活冤家真是说不到一块去啊!张斐暗自感慨一番,也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党争,王安石和司马光几乎在任何事上面都是充满着矛盾,点点头道:“是。”

司马光又道:“听闻皇城司拒绝让你们检察院介入?”

他虽然没有出面,但他一直关注此事,他此番过来,也就是希望给予张斐支持,你们要是实在是搞不定,那我们就在朝廷向皇帝施压。

因为皇城司要是不搭理公检法,就只能是他们向皇帝施压。

总不能说让皇家警察去冲皇城吧。

那可就是造反了。

“嗯。”

张斐又补充道:“不过他们也不是蛮横无理,而是拿出了相关的明文规定,这我还得回去研究一下,看怎么突破。另外,我觉得,这种事要赢,就得赢得他们心服口服,否则的话,是解决不了。”

司马光稍稍点头,对此也很认同。

他们之前天天跟皇帝去闹,从真宗时期闹到现在,其实也没有哪个皇帝真正去限制皇城司。

这是非常困难的,你必须得给出一个完美理由,才有可能去限制住皇城司。

原因也很简单,站在皇帝的角度来说,皇城司是直接代表着皇权,皇帝当然不可能限制自己的权力。

可是站在大臣角度来说,如果任由你皇城司因言问罪,到时他们去顶撞皇帝两句,不也得判死刑啊。

这文官要不说话,那还不如回家种田。

到底目前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心里非常清楚,这皇帝的生杀大权,必须要限制住,否则的话,怎么去共治天下?

但由于缺乏法治思想,大臣们也只能时时刻刻盯着,反正你只要犯事,我必然弹劾你,我就揪着你皇帝不放,你权力是大一点,但是我人多,我可以前赴后继,导致皇帝虽然没有明文限制皇城司,但也不敢去肆意妄为。

为了一两个百姓,就去跟大臣闹僵,皇帝也不想,关键这也很麻烦,所以皇帝也经常约束皇城司,要求他们严格遵守纪律,别整幺蛾子,但是,只能是我来约束,而你们不能约束。

本质上还是皇权与臣权之争。

而司马光更是尤其讨厌这种事,毕竟他是老儒派,又熟知史书,打心里就认为,贤明之主,必须是要广开言路,是决不能轻易用言论去治罪,更不可能将这种行为去扩大化,这是很可怕的事,所以弹劾皇城司,他一直都是最积极的。

正好目前有了公检法,他们这一派大臣也都认为,有机会真正限制住皇城司。

赵拚对此事也非常清楚,但他考虑到,你们去直接顶撞皇帝,皇帝是更下不得台,反而会将事情弄得更难处理,就不如交给我们公检法来处理。

......

回到家,吃过夜饭后,张斐就开始研究相关法律和诏令,而许芷倩挺着大肚子在一旁帮忙。

“除非咱们又是故技重施,以祖宗之法的名义去起诉,否则的话,这是很难找到突破口啊!”

许芷倩放下手中书籍来,郁闷地冲着张斐摇摇头。

到底皇帝也没说皇城司就可以违法,他只是规定,皇城司若违法,皇城司内部处理,不需要交给开封府、审刑院。

“祖宗之法那可是杀手锏,不能轻易使用,而且官家也讨厌人家老是用祖宗之法去压他。”

张斐紧锁眉头,又道:“你再跟我仔细解释一下,这一道诏令。”

这古代的一句话,可以延伸出几种意思,如果能找到别得意思,说不定可以以此突破。

许芷倩道:“这道诏令就一句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皇城司的官员,如果违法,皇城司可自行处置,无须交给开封府。”

张斐道:“你先一字一句写下来。”

许芷倩跟张斐合作这么多年,知他习性,就是喜欢那种非常详细、冗长的文笔,不喜欢简短的,哪怕语句不通顺,他都可以接受,但必须要写得非常详细。

她立刻执笔将这道诏令含义,写的非常直白。

张斐拿着那张纸,来来回回看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喃喃自语,“如果违法?”

许芷倩问道:“你说什么?”

张斐瞧了许芷倩一眼,突然笑道:“芷倩,还得是要咱们夫妻双剑合璧。”

许芷倩惊喜道:“你想到办法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

翌日上午。

张斐这回是亲自出面,与齐济再度来到皇城司。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名叫刘仁赞的公事,从六品,其实皇城司官员的品阶都不高,最高也就是正六品。

“素问公检法公正严明,办事利落,可如今一看,似乎名不符实,也跟那些御史一样,就知道纠缠不休,浪费朝廷的公粮。”

刘仁赞满是不屑地说道。

可见他们跟御史台也不对付,而且他们根本就不怕那些御史,朝野上下,这可能也是独一份。

张斐笑问道:“刘公事此话从何说起?”

刘仁赞道:“昨日我都已经拿出官家的诏令,给这位齐督察看,你们检察院是无权起诉我们。”

“是吗?”

张斐笑道:“我倒也想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言。”

“真不愧是珥笔出身,这胡搅蛮缠的功夫,可真是厉害啊。”

刘仁赞直摇头,“也罢,让你们死了这条心。”

便使唤人将那诏令拿出来,给张斐过目。

张斐接过来一看,突然看向齐济,道:“齐督察,昨日就是这位刘公事,告诉你,检察院无权起诉皇城司的官吏,因为他们有官家的诏令?”

齐济点点头。

刘仁赞轻蔑道:“是本官说得,有何问题吗?”

“这问题可大了。”

张斐直接掏出一道状纸来,拍在...桌上,道:“刘仁赞,我现在正式代表检察院,起诉你伪造诏令。”

“岂有此理。”

刘仁赞直接站起身来,指着张斐的鼻子,“你胆敢诬陷本官。”

齐济也是双腿一软,这真的皇帝诏令,不可能有假啊!

张斐拿起那道诏令来,“官家在这道诏令上,写得是清清楚楚,但凡皇城司有官吏违法,必须交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刘仁赞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张斐道:“问题就在于,我们检察院起诉任何人,都不代表对方已经违法,是一个罪犯,只有在皇庭判决之后,才能代表你有违法。

而官家只是规定,违法之后,再交由皇城司处置,也就是说,这道诏令,只适用于皇庭判决之后,而不是适用于当下。

因为目前是处于调查和起诉阶段。你竟然曲解诏令,意图阻止我们检察院调查,这不就是伪诏之罪吗?”

“你...!”

刘仁赞差点没有咬着舌头,自己都有些蒙,是这么回事吗?我犯法你不能抓我,我不犯法,你反而能够抓我,还有没有王法,面色狰狞地指着张斐,“你小子竟敢设计陷害我。”

张斐双手一摊,是一脸问号道:“刘公事何出此言?”

刘仁赞指着那道状纸道:“你连状纸都准备好了,还说不是。”

张斐道:“我之所以准备好状纸,那是因为昨天你就是那番话来应付齐督察的,我不相信刘公事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故此过来看看,哪知道还真是如此。来人啊!将刘公事带走。”

顿时两名皇家警察上得前来。

刘仁赞一声叱喝,“谁敢。”

顿时十余名禁军士兵冲入屋来。

齐济顿时神情一慌,在皇城司捉拿亲事官,这好像需要亿点点勇气。

张斐高举那道诏令,“刘公事伪造诏令,谁敢拦我,将与其同罪。”

说罢,他更是大声喊道:“伪造诏令,伪造诏令。”

禁军士兵一听这话,也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他们只需要服从皇帝的命令,但是伪造诏令,那也是皇帝绝不允许的,这绝对是死罪,这...这可怎么办。

“伪造诏令!”

张斐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同时又向齐济使了使眼色。

齐济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喊道:“伪造诏令,伪造诏令。”

这喊得大家都心里发毛。

这皇城司的办公地,可就是在皇城大门的边上,来往官员要是听到这话,不都得过来瞅瞅。

“哎呦!”

刘仁赞狠狠一跺脚,“你们别喊了,别喊了,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吗。”

张斐立刻停止叫喊,伸手引向门口,“刘公事请。”

“算你小子狠。”

刘仁赞恶狠狠道:“不过别怪本官不提醒你们,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张斐笑道:“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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