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楚国真的只有陈轸这么一个出使临淄的使臣吗?其实不然,就在陈轸被宋君偃当做贵客款待起来的时候,远在临淄的城门口就迎来了一队抬着棺木,上上下下一身缟素的人。
屈原找到了邹忌的府上,对其门人说:“我是楚国的上大夫屈原,又要事求见齐相,烦劳通报一声。”
这个时候屈原已经从棺木里取出了朝服和国书、印信,由不得门人不相信,于是在邹忌的带领下,屈原得以觐见齐王田因齐。
听说屈原扮作出丧的队伍,一路从郢都赶到临淄的事情,齐王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暗自赞叹屈原的机智,现在北上的道路都被宋人封锁了,楚国的使者想要抵达临淄,除了走水路,也能走陆地。
水路不好走,有宋军的水师到处巡弋,天天在海上、大江里操练舟师,经过水路的话肯定免不了查探,与其大费周章地出海走水路,还不如直接车马劳顿地走陆地呢。
不过屈原也是够谨慎的,请求楚王明面上派遣陈轸出使,自己则是假扮出丧的人,抬着棺木一路走走停停,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抵达临淄了。
“大夫的来意寡人知道了。”这一回田因齐倒是没有装傻充愣,而是摆了摆手道,“我大齐的十五万大军已经在临淄枕戈待旦,不日将进军吕国、郯国,然后伐取宋国的东郡。”
“屈大夫,请你回去告诉楚王,宋国,乃我齐楚两国的生死大敌,我齐军这一边伐宋,还请他敦促睢阳一线的楚军给予配合,尽量在那里帮助我们齐军牵制宋军的主力!届时我齐楚两军会师于商丘,宋国不亡,也要被迫割地求和啦!”
屈原没想到齐王这么好说话,而且大军早就准备完毕了。看来齐国是蓄谋已久啊,就等着宋国的主力大军不在国内,一时之间也无法返回的时候,趁此机会,一举捣破宋国的都城商丘,再不济也能从宋国的身上割下一块肉来啊!
齐王真是好算计!
屈原心里在感慨着,看来宋楚两国还真是鹬蚌相争,让齐国这个渔翁得利了。
……
已经是深冬的时节,出征在外的楚军缺衣少食,冻死的士卒不在少数,昭阳看着在寒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的楚军士卒,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个时候,昭阳将景翠、邓通、景阳等将领召集到营帐中,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商议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探讨应对之策。
“郢都那边有消息了吗?”昭阳出声道。
景翠刚刚从岸门回来,带来了郢都方向最新的消息,他说道:“信使说大王已经向临淄派出了使者,请求齐国援军。如果齐人出兵的话,肯定要先攻打吕国、郯国,最后才能进攻到宋国的东郡,到那个时候已经开春,这……不知道我们楚军还有多少将士熬不过这个冬天啊。”
昭阳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们楚国的将士都是南方人,不习惯这北地的气候。正值隆冬,天上都下起了雪,天大寒,而我楚军又没有什么棉絮之类的过冬的衣裳、被子,现在被冻死的士卒已经超过一千人了。”
“军中的粮秣也不多了。”景翠叹气道,“现在军中还在克扣口粮,一天两顿,一餐,每个将士只能吃上一两碗稀粥和野菜、咸菜和酱菜了,军中将士是缺衣少食,这样下去,不用宋军大举进攻,恐怕我们楚军就先扛不住了!”
“景翠,你们岸门那边也出现逃兵现象了吗?”
“是的。令尹大人,现在杀都杀不住士兵们的溃逃之势啦!好多将士,甚至是那些守夜的士卒都偷偷跑掉了,现在军中还在谣言四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我楚军已无援兵,又插翅难逃,跑到宋军大营里面的话会有酒肉款待他们,饭菜管饱,还有棉衣棉被,也不至于在这寒冬腊月里被活活冻死。”
闻言,昭阳不由得沉默下来了。军中的情形他当然是很清楚的,军中缺衣少食,将士们食不果腹,忍饥挨饿不说,这严峻的大寒就是难以克服的事情!
将士们怨声载道,甚至是出现了大量的逃兵,向宋军投降,这个是无可厚非的。
“我军从开春的时候伐魏,就一直征战在外,这几乎一整年啦。将士们思乡心切,现在又吃了败仗,意志力也十分的脆弱,只怕我们楚军还没撑到齐国的援军到来,就要先熬不住这大寒的天气,彻底崩溃了!”景翠叹气道。
景阳血气方刚,终于忍受不住了,起身向着昭阳叉手道:“将军,我们跟宋人拼了吧!哀兵必胜!凭着一股血气跟宋军决一死战,哪怕撕开宋军的包围圈也好呀?”
景翠皱眉道:“景阳,你说得倒轻巧。拼,我们楚军拿什么去跟宋人拼?匹夫之勇绝不能运用到军事上,行军打仗切勿急躁!叔父(景驹)教你的这些,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堂哥!我……我受不了了!”景阳咬牙切齿地道,“宋军欺人太甚。而且现在如果不赶快突围出去,在睢阳一线等着齐国的援救这什么时候是个头?我都怕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与其这样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景阳向着昭阳叉手道:“将军,请你下令吧!我们可以从仪台方向进攻,打破宋军的包围圈,请你带着我们楚地子弟,带着我们楚国的儿郎们回家吧!”
说到这里,景阳都有些泣不成声了。
现在楚军还有放手一搏的能力,困守睢阳、岸门一线,这是坐以待毙,白白消耗粮秣,将士们的斗志也日渐被消磨了。
景阳很怀疑,这个时候对面的宋军若是抛出橄榄枝,大张旗鼓地接济楚军士卒的话,楚军会不会立即崩溃,全部转入宋军的怀抱里了!
人,都是怕死的。
就这样被活活饿死、冻死太憋屈了,也不值得!
景翠闻言,冷着脸呵斥道:“景阳,不得无礼!……”
昭阳却是摆了摆手道:“景阳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现在我们楚军是孤军深入,在中原腹地里被宋国的大军合围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凶险万分!”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向宋人投降,得到足够过冬的衣食,一条路是往南面杀出重围,这条路很危险,即便我们楚军突破了宋军的仪台、泗水一线,其后也会被宋人的军队围追堵截,最后能活着回到楚国的兵将不知道还有多少。”
闻言,在场的楚国将领们都低下了头,不知所措。
看样子,困守睢阳、岸门一线的想法可以摒弃了。天大寒,逃兵越来越多,看样子连老天爷都在帮宋人的忙,逼着他们向宋人投降!
睢阳距离楚地现在有遥遥七百多里,一路上还要遭受宋军的围追堵截,不知道想要逃回楚国要花费多少时日,要死伤多少兵马。
但是要他们向宋人投降……呃,这个可以,但是这个时候大家都不好意思提出这个主张。
虽然说宋楚两国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两军交战,其中死伤的兵马不在少数,大家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些芥蒂和侥幸心理的。
“景翠,你有什么看法?”昭阳要知道景翠是他们楚国的名将,足智多谋,又不乏杀伐果断,所以他第一时间就询问景翠,想听听他的看法。
景翠一时之间也不好决断,毕竟事关重大,无论是杀出重围,还是向宋人投降,这都不是什么好的主张。至于困守睢阳就更不必说了,现在楚军上下几乎没人愿意守着这么一座孤城了!
现在的情况是,无论是向宋人投降,还是杀出重围,对于提出这个主张的将领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至少会被众将嫌恶。
想想看吧,投降宋人的话不必多说,反正是要败坏名声的。而杀出重围呢,也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一路上被宋军围追堵截的,肯定是死伤惨重,最后能回到楚国的兵马绝对不超过一半,可能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令尹大人,不如我们在坚守一两日吧。静观其变,若是齐国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就在做打算,如何?”景翠显然是下不了决心。
昭阳微微颔首,他一样也是一时之间无法裁断,毕竟事关重大,而不管他如何抉择,无论是带兵降宋,还是带兵杀出重围,最后他昭阳肯定晚节不保,留下一个战败的名声。
……
与此同时,在拒马河的营寨那里。
宋君偃召集众将,击鼓议事。
“诸位,寡人刚刚接到东郡的战报!齐人已经出兵攻打吕国、郯国,其兵锋直指我宋国的东郡,我宋国的北部防务形同虚设,国内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调遣了。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要马上解决睢阳一线的战事,北上抗齐了!”子偃环顾四周,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抗齐,就必须先击败,收降睢阳、岸门一线的十二万楚军。若是对这些楚军不管不顾的话,迟早要酿成大祸!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的,毕竟睢阳距离商丘太近了,若无重兵把守,楚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地攻克宋国的都城商丘。而这个时候,让宋君偃舍弃围歼楚军的这个机会,转而去抗击齐军的入侵,这个显然是行不通的!
你要撤军,好啊,楚军必然反戈一击,到时候形势又将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而且睢阳距离商丘这么近,就跟定时炸弹放在宋君偃身边一样,随时随地都会爆炸,太特么危险了!
所以宋君偃这才想要迅速解决睢阳这里的战事,然后带着军队北上抗击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