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宫。
楚王熊槐听见下人回报在郢都城门口的所见所闻,不由得直发愣,“不喜见楚王,喜见卿也”,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王偃不是来朝见他熊槐,商谈宋楚两国联军一并灭越的事情的吗?
此时在偏殿里,除了熊槐,只有令尹昭阳一个人。楚王对于老昭阳可谓是极为仰仗的,昭阳不仅是天下名将,统兵作战很有一套,而且在治国安邦方面有着极高的成就,文武兼备,既是名将又是谋臣,这样的臣子可不多见啊!
话说回来,春秋战国时代是有着这样的传统的,就是每个国家的相邦大多是文武兼备的人,他们上马可以领兵打仗,下马可以治国安民!文武不分家,允文允武。
“令尹,你认为宋王偃这是何意啊?既然已经到了郢都,寡人又如此冷落于他,他既不生气也没有急着要求见寡人,难不成宋王偃真的只是来向寡人谢罪那么简单吗?”楚王熊槐一脸狐疑地道。
昭阳闻言,捋一捋颔下的胡须,细长的眼睛里折射出了不一般的精光,他说道:“绝无可能。只是谢罪的话,宋国只需要遣使到郢都来即可,何必要宋王偃亲自出马呢?更何况宋国并没有战败,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讨好我们楚国罢了。”
“宋国果真有心伐越?”
“不是伐越,而是灭越!”昭阳掷地有声地道,“越国的军队屡屡进犯宋国的吴郡,宋人深受其害,只是伐越的话宋国根本不可能将越国打垮,越人依旧会卷土重来的。”
“宋王偃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大王,宋国已经今非昔比了,然则以宋国一国之力,根本不能灭了越国,且不说宋国有没有这个实力吞并越国这样的顶尖的二流国家,光是越国那诡异的地形,山川河泽,毒虫瘴气,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了!”
“故而,臣认为宋国有心灭越的话,势必想要联合我们楚国。一则宋国独木难支,无法以一己之力灭越,二则我楚国与越国长达一百多年的互相攻伐,都很了解彼此的战术,前几年我们楚军更是差点灭掉了越国,对于越国的地形我们楚人还是颇为了解的。三则宋王偃不敢在没有得到我们楚国的同意之下,擅自发兵伐越。”
“所以宋王偃会亲自来到郢都朝见大王你,名义上是为了谢罪,实则是为了商谈两国联军灭越之事!”
楚王闻言,心情颇为沉重,他又暗自思衬了几下,顿首道:“若是宋王偃果真想要联楚灭越,令尹你认为,我们楚国应不应该与宋国合谋?”
“灭越对我楚国有利有弊。”昭阳沉声道,“越国于楚宋两国来说,都是心腹大患!有一个蠢蠢欲动的越国在背后搞事情,无论是楚国还是宋国都有后顾之忧,不敢轻易举全国之力进行大战。我楚国重兵屯于广陵,宋国亦是重兵屯于吴郡,越国一直这么不安分的话,宋楚两国深受其害,所以能够一劳永逸地灭掉越国固然是好。”
“但是,宋楚两国任何一国都没办法灭掉越国,只有合两国之力才能一战成功,解决掉越国这个后顾之忧!”
昭阳语重心长地道:“大王啊,于楚于宋,越国还是灭亡最好不过了。然则楚宋联军,灭越之后宋国据有越国北部的这么多城池土地,国力势必更上一层楼!现在宋国已经有了准霸主国的国力了,军力鼎盛,国富民强,若是再得到如此广袤的疆土,如此庞大的人口,只怕对于我们楚国的威胁会更大啊!”
楚王熊槐深以为然地道:“令尹,你说的没错。但是灭越对于我楚国亦是大有裨益的,难道要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闻言,令尹昭阳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能坐视越国被宋国吞并。现在越国经过这些年无休止的大战,兵员已然枯竭,这都是我们楚国与越国不断激战的结果啊,宋国这是想要来摘桃子的!”
“哼!宋王偃的想法倒真是挺好的。”楚王熊槐愤愤不平地道,“伐越之战,我们楚国都已经捣破了会稽,差点灭亡了越国,没成想无疆突然归来了,这其中肯定有宋人从中作梗!令尹,当时你就不应该将无疆交给宋王偃处置啊!”
昭阳听到这话,苦笑着道:“谁能想到宋王偃的眼光放得这么长远?臣本以为宋王偃不过是如夫差、商纣王那样好大喜功的君主,谁知道他竟然算计到我们楚国头上了。唉,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大王。”
熊槐越想越是生气,这特么的叫什么事儿啊!
想当年,宋国还是楚国的小弟,跟在楚国的身边摇旗呐喊的时候,宋楚两国联军伐越,宋国趁着楚国的大军与越国的主力大军展开激战之时,拿下了富庶的吴郡,而后固守,养精蓄锐。
可是楚国呢?
在越地征战的楚军可惨了,本来在上将军景驹的统率之下,十几万楚军是大破越军主力,势如破竹地攻略越地,最后还捣破了其都城会稽,几乎灭掉了整个越国!
若不是越王无疆莫名其妙地逃回了越国,整合越国的残余势力,转战百越之地的话,越国现在已经是楚国这偌大的疆域的一部分了!
无疆怎么可能这么突兀地从半道杀出来呢?要说其中没有宋人的帮助,现在是打死熊槐都不信了!
宋国这是在坐享其成啊,想想看,伐越之战,楚军长驱直入,几乎占据了越国北部那偌大的疆土,虽然统治区内一直有不安分的越人在负隅顽抗,但是消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没有越王无疆,他凭借着自身在越国的崇高的威望,整军作战的话,楚国何以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死伤了这么多的将士,耗费了这么多的钱粮,最终却一无所得?
楚国功败垂成,其罪魁祸首自然是宋王偃了。
为什么说宋国是来摘桃子的呢?
因为是楚国将越国彻底打垮的,伐越之战,楚国的大军长驱直入,攻城掠地,连越国的都城会稽都被攻克了,此战中越国损失的兵力和人口财物不知凡几,直到现在越国都还没有从那一战中缓过气来。
楚国在伐越之战里折损的兵力超过十万,越国死伤的人更多,不算普通的黔首的话,那些兵士、守军、戍卒和厮徒,负隅顽抗,最后被剿灭的就超过十五万,这可是活生生的壮丁啊!
随后又是越军的大反攻,欢水之战,最终越国是如愿以偿的复国了,但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想要恢复原有的国力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
伐越之战到欢水之战,楚越两国的战事进行了一年多,对于越国的国力的消耗可想而知的。
随后,又是持续了整整一年的广陵之战。
这样无休止的战争,越国的家底本来就不是很雄厚,怎么扛得下去?
现在越国的可战之兵已经不超过十万,就算是越王无疆紧急征调壮丁,越国能出动的兵力也不会超过十五万的。在全民皆兵的体制之下,越国能动员的兵马都如此至少,可见其国力已经衰弱到了极点。
此时,只要宋国出动十万以上的军队,不能一举灭掉越国,但是长驱直入,捣破越国的都城会稽还是能做到的!
“宋王偃此人,卑鄙、腹黑,而且富有谋略,他身边亦有张烈这样运筹帷幄的大才,还有匡章这样战无不胜的名将,宋国能够强盛到如今这个地步,在军力上几乎与我楚国并驾齐驱了,宋王偃从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听到昭阳的话,楚王熊槐皱了皱眉头,说道说道:“宋王偃是有够阴险的。既然他现在想要联合我们楚国一同灭越,不知道令尹你认为此事可行不可行?”
熊槐再度发问,昭阳已经避无可避了,随即叹了口气道:“大王,臣以为越国不可灭,至少不能灭在宋国之手!宋国现在兵强马壮,良将如云,谋臣如雨,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有越国的存在,还能制衡宋国的部分兵力,但是越国要是不存在了,宋王偃没了这些许的顾忌,还会一如既往地进兵中原吗?”
“这……”楚王沉吟了半晌,说道,“令尹,现在灭越可是绝好的机会啊!放弃这个良机,寡人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昭阳说道:“大王,我们绝不能让宋国坐享其成!现在楚宋联军伐越的话,孤立无援的越国肯定抵御不了。机会,总是会有的,错过了这次,还有下次!以越国目前的国力,至少二十年之内都没法与我楚国相抗衡了。”
“大王,若是你真的想现在灭掉越国,又不愿意宋人摘桃子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噢,令尹是有什么对策了吗?”楚王熊槐顿时惊喜不已。
昭阳如老狐狸一般,一脸隐晦地笑道:“大王啊,我们可以先答应宋国,一同进攻越国,但是在攻破了会稽,灭了越国之后,我们楚国大可以撕破脸皮,与宋国开战!”
“宋人是北人,地处中原,他们的士卒压根儿就不适应南方的气候,水土不服,又不熟悉地形,一旦灭越,我们楚军当可出兵封锁吴郡一线的群山,阻挡灭越的宋军的回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