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宋国使团在咸阳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于是苏秦告别了秦王、张仪、嬴疾等秦国君臣,带着使团的一行人还有姬女玉漱,数百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咸阳,经渭水,过崤函,终于踏上了魏国的地盘。
入秦已有两三个月,离开朝歌也有三个月,宋王偃实在是想念宫中的家眷久矣。
虽然他很想跑到洛阳去看看,不过还是作罢了。现在宋王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入秦的见闻让宋王偃收获颇丰,除了嬴姜、白起和白羽两兄弟之外,他还下了一个决心,那就是在原先的李敖变法的基础上再行新政。
宋国的新政并不彻底,在他称王之前,宋国的发展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宋国就像是一个跛脚的巨人,偏重于军事,而轻于民生,这样的国家即便能强盛一时,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秦王嬴驷显然是很看重这一回的秦宋两国联盟的,他派出了嬴华带着一千人的宿卫将宋王偃等人护送到了边境。
在即将出了秦国的地界的时候,宋王偃向着嬴华垂手道:“多谢将军相送。嬴华将军,请你帮寡人代为转达对秦王的谢意!”
嬴华亦是抱拳道:“一定。宋王,若真的有机会的话,我真想跟你比试比试!我嬴华虽然号称秦国第一勇士,不过却不及你这个天下第一勇士啊!”
“哈哈!虚名而已。这天下第一勇士之名于寡人何益乎?将军若是想要勇冠天下,大可以凭借自己的武力去征服天下人!”
闻言,嬴华微微颔首,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帛书,递给了宋王偃说道:“这是吾王让我交给宋王你的。书信一封,吾王诸事烦忧,加上你此番又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故而只能以书信的方式代为转达了。”
“秦王真是有心了。”
嬴华随之告辞。
宋王偃打开了秦王嬴驷给他的书信,看了看,那是一脸古怪的神色。
秦王曰,宋王亲启:寡人尝与宋王神交久矣,终有一面之见。今宋王入秦,有失远迎,尚请海涵!
家姐既心交于汝,汝自当好生照顾。此番家姐入于朝歌,不可为外室,应立于宫内,此为我秦宋两国之盟好之纽带,驷请宋王重视之!
“啧,嬴驷还真是给寡人出了一个‘难题’啊。”宋王偃真是哭笑不得。
摇了摇头,宋王偃这一回是真的相信秦王嬴驷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君主,人情冷暖,看来他与嬴姜感情甚笃的事情是真的。
宋王偃还以为嬴驷会在书信里交代一些什么国事呢,原来不过是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不过宋王偃倒真还没因此而小觑了嬴驷,枭雄、雄主,他们不一定是冷血动物,不一定刻薄挂恩,无情无义。或许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利益,似宋王偃和嬴驷这样的雄主会放弃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不过脸面这种东西,说真的,他们还真的不怎么在乎啊!
……
宋国都城,朝歌。
“王上万年,万年,万万年!”
看着群臣在陛阶之下毕恭毕敬地行跪拜之礼,山呼海啸地垂手,宋王偃那是一个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啊。
已经好久没享受过这种醒掌天下权的感觉了!
权力是什么滋味儿?权力就是这种滋味儿!
两个字,简而言之就是“支配”!
天子可以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就是天子可以支配的,无论是一草一木,一人一城都可以在天子的一念之间兴盛起来,或者湮灭下去。
国君所能支配的便是自己的国家,封君所能支配的便是自己的封地、采邑,那些个公卿大夫们也能有支配的权力。
至于那些最为底层的黔首,孑然一身,他能支配的或许只有自己的五脏六腑。不过有的时候,他们连自己的一日两餐都满足不了!身不由己啊!
“众卿平身!”宋王偃挥了挥手,然后一撩自己的衣袖便跪坐到了王位上。
嗯,这跪坐还真是不舒服,看来要想个办法发明凳子、椅子什么的了。不然这样的跪坐,就很有可能跟后世的那个岛国一样的人,都形成了罗圈腿了!
“谢王上!”
“诸卿可有事启奏?”宋王偃的开场白还是那样。
听到这话,平时在朝堂上蹦哒得最欢的公仪休又跳了出来,作揖道:“大王,臣有事启奏!”
“讲。”
宋王偃真的是害怕了,天啦噜,这个公仪休不会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跑出来弹劾某某大臣或者是将军吧?
不过这一回宋王偃猜错了,公仪休并没有跟以前一样弹劾谁,而是手拿玉圭,说道:“大王,臣请削减军费开支,用于民生!”
公仪休刚刚开口,就在朝堂上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谁不知道宋国穷兵黩武,宋王偃最喜欢打仗了?
再加上朝堂上明显是武将居多呀,话语权很足的。你公仪休这下子跳出来说什么削减军费开支,这不是公然打人家军方的脸吗?
真是想要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宋王偃表示自己可没有暗示公仪休这么做的,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公正的一面,宋王偃还是一脸不怒自威的神色,说道:“说说你的理由。”
“王上,自王上你继位以来,屡屡对外开战,穷兵黩武,虽然我们宋国并没有因此而民不聊生,不过依旧有损于综合国力!”
公仪休慷慨激昂地道:“综合国力为何?不外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生产力、外交、资源、民族意志、凝聚力等方面的综合国力!”
“在过去的八九年里,我宋国重于军事而轻于民生,王上用李敖变法,故而强盛了国家,然则着重强于军事,经济、文化、生产力和资源等方面远远不及也!这就好比一个人,一个人必须要有一颗头颅,一双手,一双脚,一双眼睛,五脏六腑等都齐全了这样才算是一个健康的人!”
“军事、政治似手,经济、文化似脚,各有长短。然我宋国目前来说,双手双脚并不一致,如头大足轻,根基还没有牢固,何以撑得起这偌大的国家?”
宋王偃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农家出身的许行,即现任的都内令丞站出来说道:“大王,臣附议!”
“公仪休大人说的没错。一个健康的人,不应该头大足轻!我宋国现在虽然看似强大,其实就好比一个魁梧一点的胖子,外表看上去好像很强壮,但是可能一拳就被别人击倒了。说到底,还是我们宋国这些年的扩张的势头过于猛烈了,还没来得及消化又继续扩张了!这是不可取的啊大王!”
儒家出身的万章也带着一大帮的臣子站出来道:“臣附议!”
万章沉声道:“王上,治大国如烹小鲜耳!切不可操之过急也。当此大争之世,大王你着重于军事,开疆拓土这是没错的,有赖于我宋国的军力鼎盛,精兵强将数不胜数,故而屡战屡胜,无往而不利也!”
“然则不知道大王你想过没有?长此以往,我们宋国真的能经得起这样的消耗吗?难道非要跟秦魏两国争夺的河东地那样,今日你夺我三城,明日我夺你三城这样吗?城头变幻大王旗,终究不得发展!”
“所以臣请大王下诏,削减军费开支,用于民生,综合发展我宋国之国力!而后再图其他!”
作为大都督的公孙衍还没说话,已经是左将军的黄煌不由得站出来说道:“此乃谬论!”
“王上,军威不强何以摄服他国?当今天下莫不注重于兵戈,动辄数十万兵马,我宋国的军威如若不强,何以与之争锋?”
公仪休现在虽然跟黄煌的关系还算不错,不过听到这话,他还是忍不住跳着脚喝道:“荒唐!争锋?有什么好争锋的?外表犀利的剑其实中干而脆弱,岂能争得过外表钝化而内在厚实的阔剑?”
“现在天下列国之间的比拼,看似是军事力量的比拼,实乃综合国力的比拼!这就好比两把剑的碰撞,犀利的剑固然能在一时之间占得了上风,但是能顶的了多久?国与国之间的较量非是比较兵戈之犀利,而是比较于内在之综合国力也!”
闻言,黄煌冷笑着道:“公仪休大人,你的这些话恕我不能苟同!齐国的国力比我们宋国强大多了吧?败于我们宋军!楚国的国力更为强大,亦是败于我们宋军!我们宋国能如此强盛,有赖于大王的励精图治,有赖于我们宋国的尚武之风,更仰仗于我宋国无往不利的兵戈锐士也!”
公仪休闻言,真的想在黄煌的脸上吐一口唾沫,不过他冷静了一下,又道:“黄煌将军,我们宋国的兵戈固然坚利,然则他国的兵戈也不是纸糊的!在历次的战争当中,我们宋国哪一次不是险之又险地战胜的?”
“获水之战、商丘之战、拒马河之战,这些大战敌国的军队已经迫近我宋国的国都了!几乎逼得我宋国穷途末路!这是险胜也!稍有不慎,我们宋国都可能因此而覆灭!”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只不过我们宋国侥幸地得胜了而已,这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