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三思呀!”苏秦作揖道,“与楚之战,利不一定大于弊。我宋国若执意再战,不同意楚人议和之请,恐楚人视我宋国若仇寇,枕戈待旦,日后我宋军若是再伐楚,只怕死伤更为惨重!”
“请王上为我大宋国的万千将士性命之计,同意楚国议和之请求!”
闻言,宋王偃不由得肃容道:“寡人正是为我大宋国千千万万的将士的性命计,这才不同意楚人的议和之求!”
此言一出,顿时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群臣骇然。
“王上何出此言?”苏秦瞪着眼睛道,“若是王上不同意楚人的议和之求,则楚国上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必将为这个消息所煽动!届时楚地全民皆兵,以人海之战术,顽抗我伐楚之师,何以战之?战可胜否?”
群臣闻言,都是面面相觑,不少的人都已经在点了点头,显然都赞同苏秦的这个观点的。
与楚国议和,这是大家的意愿。
毕竟这场战事持续过久,宋国轮番击楚,歼灭韩魏之军,自身的死伤亦是颇为惨重。别的不说,光是抚恤金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而再跟楚军作战,南下破楚的话,势必再举兵数十万,战线拉的这么长,这场战事势必旷日持久,宋军最后能不能取胜还很难说。
毕竟,楚国之疆域幅员辽阔,高山重重,宋军进击的话,很容易深陷楚地的战事,如一只脚踩进了泥沼一般,不可自拔的。
这就是楚国的优势所在!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周天子的六师,还有后来的霸主之国,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等人几度伐楚都不了了之的缘故!
“寡人不惧楚地之军民顽抗到底!”宋王偃打手一挥道,“苏秦,你要知道,将士们付出的生命和鲜血,能换来的是什么?是高大的城池吗?是丰饶的土地吗?是极多的人口吗?是府库的钱粮吗?”
“不!都不是!”
宋王偃高声道:“城池、土地、钱粮,寡人很在乎,但是都不及人口也!好,寡人与楚国议和,止戈罢战。但是汝等可有想过,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一代新生的楚人又接连不断地诞生出来,继续与我宋国为敌!”
“城池、土地和钱粮这些东西没有了,可以出兵掠夺!但是没有人口,何以立国?寡人之为破楚也,势在必行!不可给楚人以喘息之机!”
宋王偃固执己见,群臣都拿他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这时,谏议大夫公仪休又站出来说道:“王上,臣有事启奏!”
“请讲。”
“臣要弹劾征南将军,右更(十四级,白起因功连升两级)白起!”
公仪休大义凛然地道:“白起不顾战争之法则,滥杀无辜!予后撤之韩军,三度追击,斩尽杀绝,最后还在黄河溺毙二万被俘虏的,手无寸铁的韩国降卒!此举,有失天和,有灭人情!白起此举,乃是陷王上于不仁不义境地!陷我宋国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闻言,宋王偃没有直接回应公仪休的弹劾,而是将头望向了白起,淡淡的道:“白起,汝有何话说?”
白起这么干,其实幕后的主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宋王偃!
但是打从心底,宋王偃还是不愿白起将自己指使他“攻人”的事情供出来的。没办法,他宋王偃作为一国之君,如此残暴,不仁不义,不说天下人能不能信服他,估计宋国的臣民知道这事是宋王偃指使的,都会浑身发抖,战栗不已的。
所以说,宋王偃需要一个背锅侠。而这一口黑锅,明显是要白起来背的!
白起暗自叹了口气,心中颇为幽怨,但是公仪休既然已经弹劾了他,就不能视而不见。
白起当即站了出来,回答道:“王上,臣情知溺毙二万韩军降卒为暴行也,亦是知晓对韩军、魏军斩尽杀绝,不合乎战争之法则!然,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宋王偃还没说什么,公仪休便愤愤不平地道:“白起!汝此言荒谬!大谬!残害手无寸铁的降卒,汝还有理了?”
宋王偃摆了摆手道:“白起,你继续说。”
白起又道:“王上,诚如你适才所言,城池、土地、人口与钱粮,孰轻孰重?过去的人不分轻重,攻城掠地为上,掳掠人口次之。而臣以为,夫战者,当以攻人为上,攻城次之!”
“自周平王东迁以来,这个乱世已经持续了四百多年,狼烟四起,干戈不止,天下纷乱,何得康宁?白起的夙愿,王上的夙愿,天下人的夙愿无不想终结这个乱世,使海内归一!”
“而如何使海内归一,九州无战事?以德服人不可,昔日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等人都曾为霸主,威服诸侯,然则大战不断,周天子已为摆设!要平定这个乱世,换天下人一个太平天下!臣以为,唯以战止战,以杀止杀不可!”
公仪休沉声道:“白起,这就是你溺毙二万手无寸铁的韩军降卒的缘由吗?”
“是的。”
“可是你可知道!白起,天下人皆知我宋国残暴到连降卒都杀,如此滥杀无辜,天下人岂能心服口服?若他日再有战事,敌军在不能投降的情况下,岂不是拼死反抗,届时会死伤我多少大宋国的锐士,你可知道!?”
“这些白起都知道。”
白起郑重其事地道:“王上,白起之所为者,不在乎自己的功名利禄!白起曾为庶民,自知民间疾苦,列国之中,苛捐杂税甚众,既有兵役,又有劳役,似此番楚国为了阻挡我宋军之进击,征发了无数的楚人作为劳役,服兵役,虽无大战,却是死伤惨重。”
“天下苦于战乱久矣!人人皆为攻城掠地,独我白起一人攻人也。王上!臣以为,只有歼灭列国之军,消灭其有生力量,方可横扫天下,一统宇内!”
宋王偃闻言,沉吟不语。
公仪休又厉声道:“白起,但你可知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宋军固然无比强盛,但如何招架得住列国之军的顽强抗击?且不说他国,光凭楚国我们宋国一时之间都灭不掉!你若要以这种损人损己的战法去征辟天下的话,恕我不能苟同!”
白起没有直接回答公仪休的话,而是转过头,向着宋王偃作揖道:“王上,你可想一统天下?”
“寡人自然是想的。”
“那何以一统天下?”白起摇摇头道,“公仪休大人,难道以过去的战法,存人不存地,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就能一统天下了吗?非也!孟子有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城池没有了,可以打造,钱粮没有了,可以生产,土地没有了,可以掠夺或者开垦,但是人口没有了,需要至少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勉强恢复一些元气!”
“我宋国不可过度执着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罔顾统一大业!”
最终,公仪休还是没能争辩得过白起。不是白起的嘴皮子比公仪休的犀利,而是白起的背后站着的人是宋王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