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容时夫妇回到将军府,崔太夫人的门房正在门口四处张望,见车队回来赶紧上前禀报。
“二爷、二夫人,太夫人在慈善居等您一起用餐呢。”
“好,我和夫人先回房换套衣服,稍后就去。”
说完,崔容时招呼随从将车中的赏赐卸下。赵晚晴挑了一些品相好的人参、血燕、玉器分别准备送给祖母和婆母,又挑了几匹绫罗绸缎根据颜色、质地命白露送给各院夫人和小姐。
门房见到成山的赏赐流水一样送进府里,即使老爷官居太尉也没有这样的荣宠,皇室出身的郡主果然和寻常人家夫人小姐不同。
其他丫鬟小厮看到源源不断的赏赐也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自从二夫人进府玉清筑又新开辟了两个库房,照这个架势下去,堆满玉清筑只是时间问题,这是娶了个财神爷回家啊。现在府里最好的差事就是在二爷房里当差,听说连打扫的粗使丫鬟都穿着体面,日常也是赏赐不断,只可惜二夫人从娘家带来了二十余名下人,短时间是不会招人了。
两人走在回玉清筑的路上,崔容时看到府内下人羡慕的眼神,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挺有意思,“夫人,我突然明白岳父为什么愿意当纨绔了,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我都想去做上门女婿了。”
“你们读书人不应该是金钱如粪土吗,初见孙先生他还说受不了钱臭气呢,仿佛看到钱就想吐的样子。”
“以前有先生教我,士大夫爱钱,书香化为铜臭,说读书人太过于爱财,书中的道理也会化为金钱的臭味。我曾随父亲到过边城,见过穷人饿极了卖孩子,见过路有冻死骨,那时觉得钱财若使用得当更能造福百姓。这些年观察学习祖父和父亲伯父为官之道,随着自己也走上仕途,才真正让我明白钱财的意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以礼,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并不觉得钱是阿堵之物,花钱也没有什么错,错的是拿不义之财享受自己的人生。”
赵晚晴低头思索了片刻,试探性的说道:“冯先生曾经给我讲了很多风土人情和民间故事,我知道这世事艰难,穷人家孩子上不起学,吃饱穿暖都是问题。可惜我深居内宅,虽然有些银钱,但这些钱财并不能拿来做什么,也不足以做什么。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是出身皇家,我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还能做什么?”
崔容时停了下来,看着眼神有些迷茫的女孩,“所以你会给账房李瑞的儿子脱奴籍,你会给毫无背景的宝丫头到内院伺候的机会,你会让青宸与不同阶层的人打交道。”
“嗯,我想知道人有多少种可能性,究竟是人成就事还是事成就人,一个人靠自己的能力能走多远。”
崔容时突然笑了,“怪不得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听你说话我都想试试自己到底可以走多远,你想做什么大可放手去做,你不必是长乐郡主、崔府的二夫人,你就是独一无二的赵晚晴,也让我看看你有多少种可能性。”
年幼时冯先生曾经和她讲过灵魂的契合,她一直觉得和崔容时说话很舒服,今日才想明白这种舒服是来源于思想的共振,来源于他的理解和尊重,也许这场婚姻会比自己想象的有趣。
赵晚晴此刻笑的格外明媚,眉眼弯弯,连说话都带着不自知的轻快语调,“那我以后也要行遍五湖四海,遍访名山大川,你可同意?”
“我的身家都在你手里,你走哪我就跟哪,别把我丢下就行。”
赵晚晴觉得这个人越发的无赖,懒的和他多说,“祖母和母亲怕是要等着急了,咱们快点收拾,一会就过去吧。”
临出门前,崔容时交代谢筠传话给文熙城,邀请他明日一同出游。
赵晚晴想了想也让白露邀约李雯和穆婉清,小伙伴都齐齐整整的才好。
慈善居。
太夫人怕崔容时夫妇回来晚,特意准备了一桌餐食,没有叫其他房太太,只留了小女儿和大儿媳。
待二人入席,饭菜也都上齐全了,崔老夫人慈爱的说:“今日没有外人,两个孩子早饭也没吃就进宫谢恩了,晌午才回来,大家随意些。”
大夫人为儿媳妇夹了一筷子清蒸鱼,“容时说你喜欢吃鱼,这条鲈鱼肉质细嫩,看看合不合胃口。”
赵晚晴有些受宠若惊,寻常人家的媳妇还需站立伺候婆婆用饭,婆母居然为自己夹菜。
崔可芝看出她的不自在,温柔的解释:“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婆婆最是心善,我若是有这样的婆婆做梦都要笑醒了。”
“都是当过媳妇的,娘也没让我立过规矩,我们做晚辈的还讲究那些干嘛,一家人关起门来和和睦睦比什么都重要。你婆婆可是让你受苦了?”
崔可芝喝了口汤,低眸说道:“也说不上是什么受苦,刚嫁过去婆婆看在我的家世也没怎么样,就是二房过来了,挑唆着说婆家出身低,怕我眼睛向上瞧不起他们,恰巧将军还出勤,婆婆让我伺候了几天。后来怀孕了,借着养胎就再没去过,日子慢慢就顺当了。”
崔可芝身后的丫鬟委屈的开口,“哪有夫人说的这么容易,二房日日撺掇李老夫人,今日让你伺候起居,明日让你端汤送药,水温不是凉了就热了,可怜夫人半个月就瘦脱了相。”
太夫人气的拍桌子,“他们算盘打的倒好,还让我们给二房的女儿相看人家,是把我们当面人捏吗?”
崔可芝立即瞪了丫鬟一眼,“就你多嘴。”扶着老夫人给她顺气,“娘,都过去了,咱不提他们,说些高兴的事。我听说官家传旨让容时殿前侍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宫里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自从晚晴嫁进来,咱们家可是蒸蒸日上了。”
赵晚晴也说着喜庆的话讨太夫人开心,“官家和娘娘都称赞夫君进退有度、胸怀若谷,我是借了夫君的光才得的赏赐。”
“夫人都这么夸奖我了,我是不是也得奉承一下夫人慧智兰心、有礼有节,让我这个官场新人得了不少实惠。”
“我父亲说你处理起公事滑不丢手,几个翰林院的老人想给你下绊子都束手无策。”
说起这事,话就长了。
崔容时、文熙城、曹谦三人刚到翰林院办公,几个官场老人想摆前辈的谱,联手给新人点颜色瞧瞧,就在办事流程上面诸多为难。让三人草拟文书,却不告诉他们行文有多少道流程,一会格式不对重写,一会缺少印章,到了下个关卡又说缺少会签,好不容易凑齐了手续,送到主簿那还让他们排队等复核,前前后后多跑了很多弯路,差点耽误了发文进度。
好在文家人脉广,文熙城的父亲早就私下打点过几个学士和官员。受过文先生恩惠的人见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就偷偷教了他们一些办事窍门,哪些流程可以提前走,哪些门神要打点,哪些人之间有积怨要避开,三人互相帮衬,才度过了危机。
这些小伎俩在官场都是心照不宣的,三个新科进士来了当然要被杀杀威风,哪能刚开始就一路高歌,显得同行多没能耐。更何况里面还有二皇子的人,前前后后恩怨不少,肯定是要处处挖坑。
一些老纨绔听到了翰林院的整治新人的官司,一琢磨这不是安郡王天天吹的天花乱坠的女婿嘛,赶紧就结伴去汇报了。
安郡王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些老顽固连自己女婿都敢捉弄,太不把他这个混世魔王放眼里了,当晚就带了一群纨绔军团堵在翰林院门口。
那几个官员还在洋洋得意的分享自己是如何捉弄的新进官员,“官家都把他们夸成天纵奇才了,也不过如此,让我们耍的像猴一样”、“可不是,今天我们状元郎重新写了三遍文书,文笔好又怎么样,我说不对就不对”、“这些小辈不懂规矩,我们就得辛苦多教教他们”。
走到门口,看到一堆凶神恶煞的老勋贵子弟,再往后一看,自家马车都被砸成了马蜂窝。
其他不相关人员一见形势不好都逃也似地跑了,论谁在汴京城见到这群人都得退避三舍,哪家单拎出来都能让京城抖三抖,更何况祸害还扎堆出现了,不要太可怕!
安郡王嘴里叼着一根草,指着自己稍微掉漆的车辕说:“就是你们几个猴撞了我的车?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了是不,今天就让我教教你们规矩。”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神情嚣张的说:“马匹受惊费五百两,车损费一千两,误工费五千两,我向来公平,见你们年岁大的都快入土了,就每人给我一千两吧。”
一个官员不服气的说:“我们马车好好停在门口,动都没动,怎么可能撞车?”
一个老纨绔站出来,“你个老不羞,谁知道你们那几匹破马见到我们的神驹就像疯了一样的冲过来,没准是马儿子想过来给爷爷磕头,太兴奋了没停住。”
这个纨绔祖上也是开国将军,老祖宗刀枪棍棒是一个没学会,就学会了骂大街。
“你们胡闹,我们车都千疮百孔了,你们的才掉个漆,怎么能是撞的,分明是让你们砸的,我要去告御状。”
另一个老纨绔站出来,啐了一口,“谁叫你们的破车脆的跟豆腐似的,我家马车都是先皇御赐的,岂是你们这些破铜烂铁能比,要想告御状就去啊,我还要告你们损坏先皇赏赐呢!”
“你们无法无天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谁能证明是我们撞的。”
后排一群纨绔齐声答道:“我们证明!不服就去宗人府论道论道。”
普通人家打官司顶多去衙门,但是和皇亲国戚沾边的就得去宗人府,这一群皇亲国戚哪个官员敢接状纸,不要命了嘛。
几个官员彻底傻眼了,他们读了一辈子的书也没学过如何应付这样的强盗行径,大越王朝建朝几十年都没有过翰林院官员去宗人府,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所有纨绔一哄而上,七嘴八舌的骂爹骂娘,口口声声说不给钱现在就去宗人府,大不了一起吃牢饭。
这几人真论起来哪个也不敢跟他们硬碰硬,赔点银子是小事,名声还要不要了,只能捏着鼻子一人赔了一千两。由于现钱都不够,还当场写下借据,憋屈的无与伦比。
安郡王临走还霸气的放话,“老子就是欺负人的老祖宗,以后见你们一次就撞一次,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人了?”
几人求爷爷告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不敢了不敢了”。
大获全胜的纨绔军团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一边走还一边讨论拿这些钱晚上去哪消费,钱不够了就让店家拿借据上他们府上要。
空留几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小可怜在风中凌乱~
赵青宸听到自己姐夫被人欺负了,当即也组织起小纨绔群体,把这几家官员子弟去过几家酒楼、摸过几个妓子的小手、调戏过哪家良家妇女的陈年旧事都查得一清二楚,编成故事让茶博士见天在茶馆里讲。
吓得这些子弟连门都不敢出去,满大街都知道他们的风流往事,以后还读哪门子书啊,谁还敢嫁他们啊,真是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
这就完了吗?
远远不够。
曹御史一天上朝,将这些官员家孩子花天酒地的事写进奏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读了出来。
他可不怕被人说公报私仇,御史本来就是告黑状的嘛,顶多算个直言不讳。
欺负了别人家孩子都是私了,欺负了御史孩子就该公了,就是这么直率。
几个官员彻底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还被官家定了个治家不严,连降三级。
自此以后,翰林院官员见到这三个人都是点头哈腰的,深怕惹他们不高兴被他们父亲们和岳父报复,实在是战斗力太彪悍了,不敢望其项背。
这段故事被后人传作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至于亲兄弟是谁,当然是妻弟赵青宸了。
崔家几个女眷听完崔容时复述这段往事,都笑的乐不可支,对赵晚晴也是越发的好,谁叫人家娘家得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