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容时近几日起草诏书、筹备文会事宜,忙的恨不得住在翰林院。
忙碌的原因一方面是公务繁重,另一方面却是遭受了同僚排挤。正印证了祖父的话,他年轻、职位低却屡被仁宗召见,翰林编修官李申和检讨官陈炜对他积怨甚深。
仁宗对于身旁有个文采殊渥的俊秀青年表示非常满意,以往拟旨和书写文书都是传给翰林院,待各级官员撰写完再呈上来,如今他格外喜欢即时满足,说完旨意崔容时就能快速完成,极大提高了办事效率。
要问之前为什么不这样做?
仁宗表示每日奏折都堆成山了,谁愿意办公的时候还看翰林院那几张比他还苦大仇深的脸,他会情绪低落的。
在仁宗多次逆流程的任性操作后,负责诏书校勘的检讨官以及负责文书撰写的编修官不开心了,这不是隔着锅台上炕,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嘛,但他们不敢指责官家,只能拿崔容时出气。你不是笔下生花、文采天成嘛,翰林院还有那么多没整理完的文书,都是你的公职内容,你就做吧,做不完别想下职。
与之前明面上的排挤不同,这些顶头上司们布置的都是正常公务,只是他们故意忽略了崔容时白日大部分时间要在文德殿伴驾,只能熬夜完成其他公务。
翰林院掌院学士张泽端听闻了这些旧部们的小动作,他转念一想,区区修撰都能压老官员们一头,也着实该敲打,更何况他还受过朱太傅的提携之恩,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官场的上挤下压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人会傻到正义直言,因此崔容时就过上了白天奉诏晚上整理文书的日子。
起初回府晚,崔容时只是简单说公务繁忙,而后又连续多日深夜回府,赵晚晴觉得有必要与他聊聊,虽然未必能解决问题,却希望帮他排解一二。
崔容时三更后回房,往常这个时候赵晚晴已经睡下了,今日屋内却灯火通明。
进屋后,赵晚晴为他奉上了一杯热茶,“已经快入冬了,以后夜行还是要多加衣服,我让谢筠在车里备了大氅,记得回来要穿上。”
崔容时喝下热茶后,疲惫感也渐渐消散,“怎么还没睡?都说不用等我了,最近我都会回来比较晚。”
“夫君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崔容时本想敷衍一番,不让她担心,但望向那双秋水般的明眸,心头好像不再焦躁了,遂脱口而出:“是遇到了一些麻烦,官家近日格外喜欢一边批奏折一边拟旨,让我在一旁草拟诏书,故而违反了翰林院发诏流程。负责拟诏书的上官不敢向官家直谏,却加重了我的公务量,所以回来才晚。”
赵晚晴了然,这是被排挤了,也是官场常有的手段。眼前的男人虽然才学过人,却也只是初入官场的新人,再聪明的人也有陷入泥泞的时候。
“翰林院是天下英才汇聚之地,自古进翰林有四难,你可知道哪四难?”
崔容时摇头,这是她第一次开导他,像个夫子一样认真的问他问题。
“人人都说翰林院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能进翰林院的官员都是历届科考进士及第,而且多数都是被官家亲点入翰林的。试问这样的官员如何能认同一个新人,别说你是今科状元,就是皇子亲临,他们可能都不会服软。文人有文人的骄傲和倔强,反之也是他们的弱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不以德服人。”
想过她会安慰、会说教,却没想到是这样循循善诱,一句一句说进他的心里,一语点醒梦中人。文人的傲骨就要用文斗来解决,自身正、自身硬,才是屹立不倒的根本。
赵晚晴见他眉目渐渐舒展,又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下终于安定,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四下俱黑,崔容时却难以入眠,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困兽,困在情牢里,自愿画地为牢。
何其有幸,此生相遇,拥之则安,伴之则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