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星空下,舒同文挥汗如雨正挥动铁锹奋力掘土,驴二蛋则用铲子将舒同文挖下的泥土装进沙包,再垒到已经挖掘成形的战壕外沿上,不远处,王一刀在星光下露出了他那身油亮的腱子肉,正挥舞着大木锤将一根根碗口粗的木桩奋力打进土里。
再远处,十九大队各连、各排的官兵们也都在紧张地修建着工事。
舒同文挖得有些疲乏了,便停下来先喘口气,一扭头看到王一刀挥舞木锤的动作极为娴熟,而且击打的落点也很准,心下有些奇,问道:“一刀,你以前当过兵?”
“莫有。”王一刀摇摇头,一边将高高举起的木锤砸下,不过这次落点有些偏了,木锤一下就就从木桩上滑脱下来。
舒同文有些讶然,说道:“看你样子,好像修惯了工事似的。”
王一刀往手心呸了口痰,又搓了搓,然后重新扬起大木棰,一边答道:“额以前在渭河修过河防大堤,在老家也常给人修猪圈,于多了自然就熟练了。”顿了一顿,王一刀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不过额真莫当过兵。”
舒同文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岔开话题道:“你老家哪的?”
王一刀有着片刻的沉默,然后低着头回答道:“额老家是三原县的。”
“三原县?我到过那里。”舒同文道,“那真是个好地方,尤其到了秋天麦熟时,整个原野一片金灿灿,风一吹就是一阵阵麦浪,简直太美了。”顿了顿,舒同文又道,“于右任先生就是三原县的,也只有三原那样的沃土才能哺育出于右任先生这样的人物。”
“于右任?”王一刀有些愣愣地问,“不认识,当兵的,还是当官的?”
“于右任先生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擅长书法,尤擅魏碑和行书”舒同文很快就意识到跟王一刀讲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当下又道,“关中自古刀客盛行,你大刀耍得这么好,应该也当过刀客吧?”
王一刀这次沉默了,他并没有否认。
舒同文又看了眼王一刀搭在腰间的那个搭裢,就在月光下似乎都能看到隐隐约约有血迹渗出来,这个王一刀竟有收集小指骨的特殊癖好,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但他显然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关中刀客,他身上肯定有故事。
歇了片刻,舒同文感觉稍恢复了些体力,正准备继续往下挖时,那边黑瞎子忽然间跑了过来,高喊道:“阿文,大队长找你,赶紧去。”
舒同文答应一声,顺手将手中的铁锹递给了驴二蛋,然后顺着交通壕直奔十九大队指挥部而来,徐十九却没在指挥部的地下掩体内,而是站在战壕外不知道在想些啥,听到脚步声徐十九便回过头来,舒同文便赶紧立正敬礼。
徐十九回了礼,说道:“阿文,我们修工事的进度还是太慢。”
舒同文顺着徐十九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黯淡的月光下,整个旷野已经变成一片热闹的工地,到处都是挥舞锹铲的官兵,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十九大队的工事群主要由前后三重主战壕构成,再辅以大量散兵坑,还有交通壕,掩蔽部。
十九大队修建防御工事的风格一直都跟别的国军不太一样,别的国军一般都会把兵力从正面摆开,形成链式布置,可十九大队却会将兵力一层层展开,形成梯次布置,由于受到徐十九影响,58师修工事的风格也开始倾向于梯次布置。
链式布置缺乏防御纵深,一旦被敌军突破一点整条防线也就崩溃了,南京保卫战,国军的外围防线就是典型的链式布置,由于缺乏防御纵深结果很容易就被日军突破了,仅仅两天时间日军就打到了复廓阵地,这直接导致老蒋误判形势,下达了相机撤退的命令,最终酿成了无可挽回的悲剧,十万国军不战而溃,最后放下武器给小日本杀鸡宰羊般杀掉,让人好不扼腕。
但是梯次布置也有个缺点,就是土工作业的工程量会极大增加。
虽然说豫东平原土层深厚,很容易挖掘,而且不像淞沪地区那样挖下去不到三尺便全是稀汤烂泥,所以修工事的速度还是相当不慢,问题是,留给十九大队的时间太短了,小日本不可能给他们太多的准备时间,明天他们就该进攻了。
而按照现在的速度,明天早上恐怕很难修成工事。
舒同文又看看四周,他是知道74军的防御部署的,558师以刘屯为中心向南北展开,58师虽然处在远离砀山的外侧,但承受的压力未必会比内侧的5沛轻多少,整个58师的防线呈弧形,而十九大队则处于整条弧线的最远端。
从阵形上看,十九大队遭到日军攻击的可能性看似最小,其实不然。
冯圣法深知小日本喜欢包抄侧翼,越是侧翼才越是要紧,他把十九大队布置在整个防线的最外侧,就是为了保护整条防线的侧翼,这关系到58师上万官兵的生死存亡,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别的部队冯圣法还真是不放心。
徐十九收回目光,说道:“照现在的进度,到明天天亮都未必能把工事修完成,所以必须另想办法了,附近陈庄、高庄、马庄等村子好像还有不少老百姓没有疏散,你这就想办法去把这些老百姓募集起来,请他们帮咱们修工事。
中国人的乡土情节非常之重,许多人既便刀斧加身也绝不愿意背井离乡,日军大举攻入豫东平原之后,豫东百姓是一日三惊、人心惶惶,但他们只是收拾了下细软,随时准备躲到附近某处林中,却从未想过远离家乡。
国军到后,附近各村的百姓更是纷纷回了家。
“好的,我这就去。”舒同文点点头,转身就走。
组织游行、动员百姓还有组织募捐活动这些,舒同文都是行家里手,当年他在北京大学念书时就是学生会的骨于,当下欣然答应了下来,最后也的确没让徐十九失望,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舒同文就动员起了上千名老百姓。
动员完了附近几个村,舒同文又马不停蹄奔赴更远的村庄。
从午夜开始,附近四里八乡的老百姓便纷纷涌入到了58师还有友邻5沛的阵地,开始帮助国军修工事,天亮时,74军的工事已经完全成形,而且是最高标准的战防工事,如果再有钢筋混凝土,没准还真能修出一座简易要塞出来。
日军跟国军比,在航空兵、炮兵力量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而夜间作战航空兵、炮兵都无法发挥出威力,只能靠步兵跟对方肉博,所以小日本是不太愿意跟国军打夜战的,既便因此丧失一些机会,小日本也是在所不惜。
譬如昨天傍晚师被打垮之后,日军第16师团就没有趁胜追击,结果就给了74军从容构筑防御工事的时间,当然,小日本仗着有集团军直属的重炮旅团,也不怎么把国军匆促之间修筑的防御工事放在眼里。
中岛今朝吾这个老鬼子没来砀山,前几天的丰县之战174旅功亏一匮,这老鬼子虽然逃过了一劫,却还是被一颗流弹打中了大腿根部,受了点伤,再加上老鬼子年老体衰,早年的旧伤也有复发的趋势,手术之后就回济南休养去了
所以,第16师团实际上是步兵第19旅团的旅团长草场辰巳少将在指挥。
草场辰巳今年刚满五十岁,年富力强,在论资排辈现象非常严重的日军当中算得上是少壮派的将军了,这老鬼子毕业于陆军大学,而且出身将门,他老子草场彦辅就于到了陆军少将,若不出意外的话,草场辰巳的成就将肯定超过他老子。
多年的军旅生涯养成了草场辰巳严格的军人作风,一大早这老鬼子就起床了,匆匆吃了点早餐就带着几个高级将领上到前沿观察哨,近距离观察国军的防御工事。
在抗日战争的前两年,小日本的师团长、联队长全都很喜欢上到最前线,近距离指挥作战,不过在被国军击毙了几个高级军官之后,日军大本营就专门下了个条令,联队长以上级别的部队长不得擅离职守,此后小日本的这一习气才有所改观。
日军第16师团的前沿观察哨设在一处小土包上,豫东平原没有山,只有这样一个个的小土包,站土包上可以看很远,借助这处前沿观察哨,日军炮兵甚至不需要升起观测气球就能够标定射击诸元并引导炮兵进行射击。
然而,草场辰巳凑到炮队镜后面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傻眼了。
这怎么可能?才只一夜功夫,国军竟然就在空无一物的旷野上修出了一条完整的防御工事链?透过炮队镜的视野看过去,视野所及,尽是一重重的主战壕,一个个的散兵坑,中间还密布着大量的疑似地下掩蔽部。
“八嘎牙鲁。”草场辰巳忍不住骂出声来,“这群支那土拨鼠。”
一起来的野战重炮兵第旅团的旅团长平田建吉少将也通过望远镜看到了这一幕,不过这老鬼子却没怎么在意,一边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往更远处看,一边对草场辰巳说道:“草场桑,你不必太过在意,一晚上的时间能修出什么像样的工事?我们重炮旅团只需一次炮火齐射就能把支那军的防御工事摧毁殆尽。”
平田建吉这么器张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野战重炮兵第旅团下辖野战重炮兵第第u两个联队,每个联队各装备了36门umm口径的野战重型榴弹炮,除此之外,还有第二军直属的一个独立野战重炮兵大队,装备有门150mm口径的重型榴弹炮。
草场辰巳皱着眉头没说话,这老鬼子却没平田建吉那么乐观,他已经弄清楚,对面这支国军就是三天之前进攻丰县的那支军队,当时如果不是他带着草场支队紧急回师,第16师团的师团部很可能被74军给一锅端,真要是出现了这种情形,搞不好第16师团就会被大本营撤销番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