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建帮走进掩蔽部时,脸是黑的。
牟恩光正在卷纸烟抽,看到鲁建帮黑着张脸走进来,便问道:“怎么了老鲁,是不是那个张友全又惹着你了?”
鲁建帮轻嗯了一声,神思有些恍惚。
牟恩光一听就火了,起身就想骂人,上午他去大队部时正好遇上炊事班的两个伙夫在那说怪话,说什么他们348团的人是大爷,原十九大队的人都是孙子,还说徐十九偏心眼,太偏袒他们这些348团过来的残兵。
牟恩光当时就很火大,这又不是他们要求的。
徐十九担心闲言碎语,顾忌别人说他拿348团的残兵当炮灰,所以才没敢贸然把他们调上最前线,但是天地良心,他们这些348团过来的残兵可从来就没有过畏战的心思,他们既然留下了,那就绝不会怯敌畏敌,更不会畏战。
鲁建帮却根本没在意牟恩光反应,又说道:“老牟你知道吗,l连全部打光了,全连一百八十多号人,一个都没回来,张友全也死了”
“啊,张友全死了?”牟恩光一愣,胸中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这个张友全虽然让人生气,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就处处针对他们,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已经为国捐躯了,人死为大,他就不跟人计较了。
“张友全是条汉子,连的弟兄也都是好样的。”
鲁建帮的语气隐隐有些异样,牟恩抬眼去看,发现鲁建帮的眸子竟然是红的,这让牟恩光很是有些吃惊,在他记忆当中,似乎只在营座战死时,鲁建帮曾经红过一次眼,然后这家伙就跟疯了似的带着弟兄们冲锋,疯了似的跟小日本拼刺刀,最后若不是他带着两个老兵把鲁建帮硬架下来,他真可能拼死了算。
“老鲁,你这是怎么了?”牟恩光吃惊地问。
“没啥,我只是有些羞愧。”鲁建帮红着眼道,“我不该当面骂他是逃兵。”
上次鲁建帮跟张友全斗殴,起因就是鲁建帮骂了张友全一句,说他是个逃兵,结果张友全就不于了,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互相熟悉、了解了之后,鲁建帮很快便发现张友全是个硬汉子,是名真正的军人。
鲁建帮原本还想找个机会正式向张友全道个歉,可现在他却永远都没机会了。
“我欠他一个道歉,我得给他个交待。”鲁建帮瞪着血红的双眸,沉声说道,“我要去跟徐十九请战,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去,为什么不去?”牟恩光点头道,“免得有人在背后说怪话。”
“好,现在就去。”两人正欲转身往外走,徐十九却大步走了进来,鲁建帮跟牟恩光对视了一眼,心忖来得正好,当下正欲请战时,徐十九却已经抢先说道,“鲁连长,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已经听见了。”
鲁建帮道:“徐大队长,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把我们l连、3连摁在后面而不让上前线,但我要说,我们348团的残兵也不是摆设,师座把我们补充进十九大队也不是来吃于饭的,所以,还请让我们上战场。”
“好,有股子血性。”徐十九沉声道,“不愧是348团出来的。”
顿了顿,徐十九又接着说道:“但我要告诉你们,我之所以把你们摁在后面,而不让你们上第一线,不是因为你们不行,更不是因为我徐十九顾忌别人说闲话,说我拿你们这些残兵去当炮灰,而是因为之前还到你们上战场的时候。”
牟恩光道:“那么现在,可曾到了我们上战场的时候?”
徐十九盯着鲁建帮眼睛,说道:“光挨打不还手从来就不是我们十九大队的作风,白天小日本十倍于我,到了晚上,我必百倍还诸于小日本现在,该是你们l连这把利剑出鞘的时候了,告诉l连的弟兄们,张连长和连的弟兄们可在天上看着他们呢,让他们放开打,狠狠打,血债要用血来偿还,一定要让小日本知道,咱们十九大队绝不是好惹的,谁要是惹到了咱,咱就把他皮给剥了”
“是”鲁建帮被徐十九几句话煽得浑身血都燃烧起来,转身就走。
黑瞎子圆瞪着血红的眸子,也向徐十九请战:“大队长,让我们也上吧”
白天小日本最后一次进攻,因为小日本炮兵的阻断炮击,黑瞎子和警卫排晚到了半步,结果张友全和连最后剩下的四十多号残兵竟全部战死殉国,为此黑瞎子心里憋得快发疯,一个声音总是在脑子里反复责问他,你为什么不能早点赶到,为什么不能早点到?
黑瞎子觉得,他若不参与今晚的反击,若不能为战死的张友全和连的弟兄们做点什么,他这一辈子都无法从自责中摆脱出来。
“去吧。”徐十九能理解黑瞎子的心情,当即点头答应道,“另外再告诉警卫排的弟兄,今晚这一战,一定要打出咱十九大队的威风,人,咱们可以死,血,咱们可以流,但一定得让小日本知道,中国绝不是他们该来的地儿”
“是”黑瞎子啪地立正,转身就往外走。
“大队长,额也去。”王一刀握着驴二蛋留下的那把佐官刀,从门外走了进来。
“你?”徐十九皱了皱眉,说道,“你病刚好,身体还没有恢复,这次就算了。”
“大队长,额必须去。”王一刀却是个只认理、不认官衔的死筋脑,梗着脖子道,“额欠着二蛋一条命,必须砍几颗小日本人头来祭奠他。”说着,王一刀又把那把佐官刀从刀鞘里抽出来,无比狰狞地道,“就用这把刀。”
(分割线)
“天皇万岁”
“大日本帝国万岁”
两声野兽般的嚎叫过后,弥藤少佐一咬牙将锋利的军刀用力刺入自己腹部,钻心的疼痛顷刻间弥漫了他的神经系统,面部的表情也在顷刻之间变得极度狰狞,这一刻,弥藤终于知道了,利刃入体的感觉竟然有这般痛苦。
弥藤少佐很想按照武士的标准剖腹仪式在自己腹部切出一个十字,可直到最终气绝身亡也没能切出第二刀,不过剖腹仪式的后半部份他却完成了,切腹后他向着东方跪下,尸体不倒,据说这样他的灵魂就能在天照大神的引领下回归故土,而不会成为遗落在异乡的孤魂野鬼,小日本其实也有着很重的乡土情结。
旁边随时准备给弥藤补刀的饭冢国五郎这才收刀回鞘,又命令士兵把弥藤少佐尸体拖下去,跟其他的阵亡官兵一起火化。
对于弥藤大队,饭冢国五郎可谓失望到了极点,整整一个满编大队一千多官兵,猛攻了一天竟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牛屎墩,更让他愤怒的是,竟然还伤亡了九百多人,弥藤大队可以说是完全被打残了,短时间内是很难恢复战斗力了。
刚回到指挥部,随军记者小误行男又过来纠缠。
小误行男其实也不想跟饭冢打交道,小误行男名校毕业,受过良好的教育,自认是个体面人,在他眼里饭冢就是个乡下泥腿子,为人粗鄙不说就连起码的礼仪都不懂,至少不怎么尊重他们这些战地记者,几次提出采访,都遭到了蛮横拒绝。
不过,无论小误行男内心有多鄙视,却只能一次一次向饭冢提出采访请求。
事情还得从半年前的南京之战说起,半年前小误行男无意中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主角就是饭冢,当时这老鬼子正高举军刀、摇指前方,颇有股刀锋所向万军披靡的架势,更难得的是饭冢大冬天还光着膀子,露出了一身腱子肉,再加上一脸漂亮的仁丹胡,结果照片一经《读卖新闻》刊载出来,立刻就引起了轰动,一时间,饭冢几乎成了帝国偶像。
搞新闻的历来就没什么道德可言,但嗅觉还是很敏锐的,东京读卖新闻的总编立刻就给小误行男安排了任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给饭冢做一次专访,然后以战地连载的形式刊登在读卖新闻的头版头条,藉以吸引眼球。
当时读卖新闻正受到朝日新闻的严重挑战,作为日本两大传统媒介巨头之一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但是如果小误行男能对饭冢做次专访并在读卖新闻连载,那么读卖新闻就有可能藉此稳住自己的地位,再不济也能与朝日新闻、每日新闻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小误行男正是肩负着这样的任务再次来到中国,成了第10沛团的随军记者。
不过,正如小误行男对饭冢充满鄙视一样,饭冢其实也对小误行鄙视到了骨子里,他认为真正的勇士就该扛枪上战场,胸前挎个相机给人照照相、写写文章算什么狗屁勇士?所以他一直都不怎么搭理小误行男。
小误行男几次被拒绝之后,决定使出他最后的撒手锏。
像前几次一样,饭冢让他的副官把小误行男挡在一边,然后转身就往指挥部里走,就在他快要进指挥部时,小误行男忽然朝他高喊道:“饭冢桑,只要你答应接受我的专访,我就能把你塑造成帝国的圣战英雄,你就有机会晋升成为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