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爷爷的葬礼很平淡,学校方面来了些相熟的老伙计,老朋友,再来就是像余爷爷这样的乡邻同年了。付香萍虽然是唯一的儿媳妇,可久住城里,乡下的人情往来还真不熟练,好在刘治安还有姐妹在,倒也能帮衬帮衬。城里已经开始实行火葬了,但刘爷爷还是遗言要土葬,抓着刘治安的手掐到发白,就是不松口,生怕儿子为了表率把自己一把大火给烧飞了。刘治安很无奈,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很多人都纳闷平时健健康康的一老头,怎么说没就没的,只能说生死由命。逝者已经逝,再多的惋惜也只能随风飘散。
余萌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开始布置送行礼堂了。村人都知道老刘家的这‘娃娃儿媳’,年长些的老人一脸辛慰的抓过余萌的肥爪拍拍,如果不是气氛压抑,说不定会像过年时荤素不忌的嘱咐些‘早日成家,早日生娃’的话;年轻些的么好奇的打量的有,不屑揶揄的有,只是不敢说出来,谁让余胜这号混人也在呢。
春分的节气刚开始,天气却像入夏。送完殡回来,余萌早上穿的白衬衫黑毛线马甲,现在已是白衬衫卷袖了,还一个劲的挥汗。东寻西找过来,坐到刘温厚身边把刚从厨房拿的白馒头递上。还没开口劝慰呢,一灰色短袖的身影玲珑的跳了过来,站到俩人前面。
余萌看看不远处朝这边说笑的三个妇人,看看这个被当‘枪’使的女孩,没说话。
刘温厚接过馒头小咬了一口,一看人来,抬头扯了扯嘴角:“小仙来啦。”
“狗狗,”刘小仙其实早来了,可惜属相和刘爷爷相冲,长辈没让她跟去送棺露面。现在好不容易看到刘温厚,忙跳了过来。歪着脑袋,咬了咬下唇,小门缝门咕噜噜的打量着余萌,“这个是你城里的媳妇啊?真好看。”
刘温厚的耳朵红了红,扭头假咳两声装口渴去喝水。
余萌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小仙妹妹虽然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可智力估计是陈小美的水平。很有当家人的自觉,来者是客,忙招手让她过来一起坐:“你过来坐会啊。”
“好咧。”刘小仙又跳了两脚,坐下,指着那边的妇人,说,“小嫂说你是爷爷相中的给狗狗当小妾的?”
余萌嘴角直抽抽:那位大婶言情小说看多了吗??小妾??
刘小仙也不在意余萌的答案,自顾自的说:“我和狗狗一起长大,狗狗的奶奶说我以后可以给狗狗当老婆。那,我是大老婆,你是小妾。嘿嘿嘿,狗狗,是吧?”
刘温厚没走多远,忙跑过来岔开话题:“刚才你没去送爷爷吧?!现在爷爷上山了,你到屋里给爷爷拜送下,你妈也在,快些去。”
“喔,好。”刘小仙很听话,起身蹦跳出发。
看着十五六的姑娘却像小孩子似的蹦跳走远,刘温厚开始给余萌讲古。
刘温厚五岁的时候,刘治安开始进入领导的视线升级当上小主任,相比于面对黄土背朝天的同龄可以算是飞出农门了。刘小仙的爸爸刘朝阳和刘治安是同年又是同学,看刘治安被大队推送进政府机关捧上了铁饭碗,而自己却还是村里的小会计,更觉不平衡,等知道可以自学考大学,便弃爹舍娘的抱着书本开始了复习之路。可年纪精力毕竟不如十来岁的小伙子,再加上白天还得下地干活,于是他也学了古人的‘头悬梁,锥刺骨’。可惜,针扎的不是地方,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的损伤,可腿上的经脉被扎中了,送卫生所也没办法补,只好看着好好的腿脚变瘸。那一段时间整个人像木头似的,没了生气。
刘小仙的奶奶颠着三寸小脚看顾儿子又要带孙女小孙子,还得给下地干活的儿媳妇做饭,辛苦的很。相邻的村人便时不时的让自家小孩招呼小仙一起玩闹,也算帮点小忙。有天邻居小孩拿了亲戚家送的咸蛋下饭,正好让小冬瓜似的刘小仙看到了。小孩得瑟,光显摆不肯给,刘小仙淌着口水眼巴巴的看他一点点把那金灿灿的蛋黄吃下肚,回家就发烧了。刘奶奶也没留意恹恹的小孙女,劈柴烧饭给孙子换尿布喂鸡鸭的忙的不停。等晚上小仙妈发现,已经迟了。
“唉,可怜的小青梅。”余萌叹了口气,木木的,好像心里被什么压着却说不出来。
刘温厚看几个亲戚正往门口走,付香萍拎着馒头白果跟在后面,也准备去道别,刘小仙又跳过来了:“狗狗,前两天我有给爷爷唱歌过喔,可好听了,我们老师新教的。”
“呶,你唱给妹妹听,我去送送表叔。”刘温厚指了指余萌,走了。
余萌一脑门的黑线:妹你个头。
刘小仙也不认生,坐下说:“小妾,你叫什么,你是狗狗的同学吗?我们上星期刚学了新歌,你们有没有音乐课的?”
“不知道,我们音乐课都被语文老师给挤了。要不咱到外面你唱给我听听。”余萌拉着刘小仙离开肃穆的刘家,坐到路口的井沿上,“好,就这儿吧,走远了我奶奶该喊我。唱吧。”
刘小仙也不坐,像模像样的弯了弯腰,胡乱的跳了起来:“一二三,开始。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开的艳。恁若不相信啊,请往那身上看,咱们的鞋和袜,还有衣和衫,千针万线可都是她们裢啊......”
余萌开始还挺喜欢这清亮的嗓音,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半天没琢磨明白哪出的岔。好在,等‘万里长城永不倒’时,刘温厚领了个缩小版的刘小仙过来了。
“姐,回家吃饭。”缩小版的刘小仙很秀气,一样的小门缝眼,小虎牙,只不过鼻根比姐姐的高挺。瘦瘦的,方正的脑袋留着小平头,灯芯绒的外套袖口上打了小补丁,但也干净。
刘小仙显然很喜欢这个弟弟,一听他声就停了下来,拉着余萌介绍:“小佛,来,这个是狗狗的小妾,好看吧?”
噼哩呱啦嚓嚓,晴天闪电雷鸣啊----余萌觉得刘小仙的爸爸真的神了,瞧给儿女取的这名。
“姐姐,好回家吃饭了。”刘小佛才十岁,虽然知道自己姐姐的表达方式,但也没纠正,看也没看余萌,不知是害羞还是懒的看。
“嗯嗯。”刘小仙很听话,笑嘻嘻的和余萌挥手。
“小丫,快来吃饭。”余奶奶捧了两碗饭,站门口喊人。送完葬,大人们再吃一顿饭才算散伙,小孩子讲究点的么回自己家去吃,也有跟着爷爷辈在混在厨房自己装饭夹菜。余家算是外乡人,自然是留饭的。
送葬是不能吃肉的,任何的肉食都是亡人的肉身象征。当然,为了表示谢意,家属也会尽量把素菜做的入味。余胜端着饭碗蹲在墙角,就着青菜豆腐的吃的唏哩哗啦的,好像早点吃完能早点回城一样(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刘温厚刚吃完馒头还不饿,再说也吃不下,进屋收拾行李去了。刘治安还得留两天,把屋宅什么的安置好才回去,反正是闲职,把刘温厚扔给余爷爷也放心。
刘温厚虽然很不舍,但也听话的上车,毕竟还是要上学的。坐在后座,趁余奶奶还在跟村人说话没上来之际,紧紧的抓了下余萌的手,马上松开。余萌看了看前座的余胜,还有刚坐稳的余爷爷,扭身一个飞扑,抱着刘温厚的肩头,用头撞撞他的脑袋,悠悠到:“以后你得全听我的了啊。”
余奶奶一进车,就看孙女死乞白赖的扒着刘温厚,忙去扯。余爷爷叹了口气,没说话。余胜打火启动,冲后视镜翻了个白眼:“余小丫,大白天的你能不能要点脸啊!!”
虽然没抱几秒,可余萌知道刘温厚的僵硬软和了很多。
车子一路开着,看着窗外飞快消失的风景,余奶奶揉了揉红肿的眼眶,突然说:“老头子,咱去趟北京吧,我还没看过*呢。”
“就你空,你自己去吧,我还得带孙子学书法下棋,没空。没脑筋的。”余爷爷没好气的。
对于余爷爷的不配合,余奶奶倒也不着急,晃晃胳膊努力的把手叠起枕到后脑勺下,大方的很:“一起去,都带去。恋琴开始,薇薇,小丫,温厚,果果,帅帅,小美,都去。”
“没脑筋的。”
“啊,对了,大姐生过了。”余萌故弄玄虚的跟刘温厚卖关子。
刘温厚愣了愣,点点头,示意余萌快说。
“啊哟,对啊,我还得给大草煮核桃酒呀。算了,反正又生个赔钱货,让她自己婆婆来带好了,我们出去玩。”余奶奶一想到余大草的二女儿,一副兴致缺缺的。
“没脑筋的。”
余萌他们对余爷爷余奶奶的嘴仗见怪不怪了,现在重要的是分散下小刘的注意力:“对咯,又生了个闺女。唉,是个儿子就好了,大姐夫准备起名叫‘梦男’,这以后叫她怎么见人啊。”
“是啊,男孩就好了。”刘温厚这几天听多了往生的说法,下意识的接到:如果是个男孩,会不会是爷爷托生的啊?!
“没见过第二胎还这么费劲的,我生老二的时候哩两个钟头就生了,偏大草这运道,第二胎了还生个十来个钟头。”余奶奶有点不在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反正是陈家的人。
“十来个钟头?那不是夜里出来的?”刘温厚纳纳到。
余萌半抬了脑袋算了算:“好像是八,九点了吧。”
“十点十二分。”余胜实在受不了余爷爷余奶奶的态度,可老辈人有老辈人的想法,强扭不得。
余胜一说完,刘温厚愣了;余萌则和余奶奶讨论‘梦男’‘胜男’‘想男’‘招弟’这些名字的优劣;余爷爷望着窗外渐行渐近的街景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