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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过后,东方长青的容貌便回到了当年最为俊美之时,别说满朝文武后宫佳丽们大惊失色,就连东方长青自己都没想到会有那样的变化。

他自诩自身容貌得上天厚爱,与朝中同龄之人相较显得年轻有为的多,如今服了那药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在日渐苍老,哪怕再如何不明显,可那也是老了。

东方长青想到和西溏再遇时的场景,她看到自己那时候的模样一定不会激动,毕竟在她眼里,那时候的自己不过是一个上了年岁的男人,怕是不及她身旁那位布衣左相万分之一吧?

东方长青久久在站在铜镜前,就是这副容颜,就是要如今这副模样,这个年岁的模样,正是配得上西溏年岁的时候。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下年轻了二十岁,这是多少人都不敢想的事,可他如今却达到了。

他转身对相卿道:“这药便停了吧,朕对如今这模样,甚是满意。”

相卿低头:“是,陛下。”他让身后小童捧出一个锦盒,道:“接下来,就要辛苦陛下每日服用此药,唯有此药才能永葆陛下如今容颜不老。”

东方长青走过来,伸手打开锦盒,里面的药丸不同与他之前服下的,颜色更深些,血腥味也更浓郁,他点点头:“朕知道了。”

相卿一笑,道:“这需要一日一粒,陛下不要多服,也不要漏服,适量即可。这需要是半年的剂量,陛下只管放心服用便是。”

东方长青让人把药盒拿下去,才道:“若是半年后药服完了呢?”

相卿看着他道:“陛下若是停服此药,对龙体自然无碍,只是,陛下如今的容颜会慢慢变幻为之前的模样,不论是返老还童之药,还是长生不老之药,若不能有人献出阳寿供陛下续命,陛下便不会有多余的命数来护住陛下的青春容颜,更不能获得长生。”

东方长青沉默半响,然后点头:“朕知道,你也说过。若是那般,只能说是朕的命数如此了。”

相卿笑:“陛下圣明!”

大豫后宫的娘娘们最近争宠争的颇为激烈,特别是在陛下相较之前,愈发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之后,各宫的娘娘们便争的厉害。

男子爱美人,同样的女人也爱美男,中年的东方长青就会让一干女人甘居空等,如今的东方长青就更让她们为之癫狂。

毕竟,男子爱美,女人更爱美呀,若是能得陛下宠幸,说不定还能得陛下赐上几粒仙药,也能让她们永葆青春呢。

东方长青的变化震惊了满朝文武,对于如今大豫内忧外患的状况,满朝文武还是十分着急的,哪只陛下竟然在这个关节点上围着那位来自天禹的左相打转。

自然他们也听说了那位左相的威名,也知是位世外来的奇人,只是那人来自天禹,如今天禹又和大豫开战,任谁都会觉得那位左相居心叵测,可偏偏陛下还待人家如上宾,这让朝臣十分不满。

朝廷之上的进言便是犀利几分,可惜陛下一意孤行完全不听劝慰。

如今东方长青在短短十日之内便如脱胎换骨般变了容貌,满朝文武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担心。

难不成真是神仙在世,才炼出了这等神药?

有人信自然就有人不信,比如朝中那位刑部的老尚书就觉得是有蹊跷,“刘大人啊,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自古以来,就未曾听闻过有这样的药,陛下便会如此之大,怎就没人怀疑那药是如何炼制的?再者,这个节骨眼上陛下求药本身就不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怎就不奇怪呢?”

“李大人,陛下如今那是听得劝吗?你若是在朝堂上说这话,陛下定然是要斥责你的,陛下的变化如此之大,如今整个燕州的百姓都知道宫里有位神仙,那豪门世家,谁不想沾点光?这燕州城的女人都快疯了,特别是那些正房原配,恨不得把家当扔了送给那神仙,就希望能求一颗仙药,让她们年轻一些拉回夫君的心……”

这话说的一点不假,燕州的女人们确实都要发疯了,宫里的陛下返老还童这还有假?满朝文武谁都看到了陛下的模样这还有假?

相较于东方长青的求长生,女人要的其实只是美貌,永远不衰的美貌,而这些美貌,也是为了能留住男人。

整个燕州都因为宫中有神仙这事而激动,贫苦人家的不过是想一睹神仙容,而那些豪门世家的,则是希望能求得这位神仙能赐药下来,却不知其中细节何其残忍。

东方长青的长子东方伦十一岁就立了太子,生母魏婉是魏氏皇族的远亲,浩劫之时魏氏一族只留了他们这一支,和魏氏皇族沾亲带故,身份便是多了几分尊贵。

东方长青特意留下这一族自然也有用意,好歹是沾了皇族的荣光,照理来说,魏婉该配得上皇后称号,可惜生不逢时,偏遇到的是东方长青这样的皇帝,宁肯后位悬空,也不愿给任何人。皇贵妃他勤勉好学天资聪颖,就是为了能配得上太子之名,希望能在父王退位之后能挑起大豫江山。

如今十四岁的太子东方伦早已在这吃人后宫有了自己一席之位,言行举止也有太子之风,如今他就是在等父王退位一说,魏贵妃也是时常劝慰太子,让他尽忠职守,多听陛下言论,只要他不出错,不让人捉到把柄,这天下迟早都是太子的。

东方伦也是这般想的,毕竟父王年岁大了,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哪里知道,半路杀出个了一个天禹左相,竟然还炼出了让那个父王返老还童的神药,更是让他愈发身强力壮。

原本等的信心满满希望就是不远的太子,犹如寒冬腊月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如今的父王看起来更像兄长,父王分明是舍不得这天下,那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父王有了长生不老药,就等于他以后再也不会变老,那他这太子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父王似乎堵死了他的路,身后又是比他更为年轻的皇子虎视眈眈,他还有指望吗?

魏婉心中也是苦不堪言,她虽比陛下年轻,可陛下后宫比她年轻的女子更是比比皆是,这几日陛下雄风大展,几乎夜夜都有新宠,如何又会轮得到她?若不是她沾了一个魏姓,只怕这皇贵妃的位也是坐不稳的。

就算不是皇后,可在这没有皇后的后宫之内,皇贵妃等同皇后,后宫都是魏婉在打理,娘家虽说是权贵豪门,可还是因为沾了魏姓,一直一来皆是活的战战兢兢,想要再得恩宠,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太子的苦魏婉知道,却也无可奈何,陛下求药,谁能拦得住?难道她要去跟陛下说,陛下求药返老还童便是阻了太子继承大统的路?这岂不是就是盼着陛下早亡?

这等大逆不道的罪,谁敢说?

太子从魏婉哪里得不到答案,唯有自己琢磨出路,眼见父王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前两日更是把魏婉身边的一个女官要了去,偏那女官还是太子心仪已久却不敢开口讨要的,如今竟然被父王要了去,临幸过后,便封了才人,一夜之间,心上人就成了母妃,这让太子如何接受得了?

可那是父王,不能接受也得受着。

东方长青服了药后,为了证明药效,确实放纵了几日,待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较之以前强健之后,自是欣喜若狂,精力有了,对如今的政局和后宫的皇子们自然更是有心。

东方长青开始关注他的皇子和公主们,甚至让那群孩子挨个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心中有愧疚,是以对自己的骨肉自然多了几分亲近,庆幸这些孩子都活的好好的。

可他的这番举动却让后宫的皇子们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每个人想到的都是和太子一眼,如今父王还有退位打算吗?他们在后宫为了太子之位争的头破血流,可父王的状态却是没退位打算,光有太子之名,这皇位可还能易主?

最为苦闷的还是太子,他空守着一个太子之名,如今却成了后宫其他皇子们的笑柄,毕竟一个没有权势的太子,每日的努力和勤奋似乎都成了无用功,就算那些人不敢当面直言,可太子猜也知道他们私底下说了什么。

太子厌恶那个替父王炼药的妖道。

别人都说是神仙,可太子却觉得,那人是妖道,和以前那些被父王砍了脑袋一样的道士一样,都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可冤家路窄,太子转身就看到那妖道了。

太子抬头挺胸,冷眼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个妖道,长的再好看,那也是个妖道,装神弄鬼的骗子,也就能骗得了父王。

“见过太子。”相卿脸上带着笑,视线轻描淡写的掠过太子的脸,“太子好面相,只是……”

太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本宫的面相如何,还轮不到你断言。”

相卿依旧含笑应道:“太子说的是。是在下多言了。太子请。”

太子窒了窒,心中犹如吊了一只桶,提不上也放不下,任他再如何不信,再如何厌恶这妖道,可心里毕竟还是存了好奇,话说一半,最让人抓狂,更何况还是前面好话,后半句就来了转折,只是什么?倒是说完呀!

太子走了两步,便又站住脚,回神,还是那副表情,不过声音却是放低了些:“本宫才不信你说的那些东西,不过倒是不妨碍本宫听上两句,只是什么?”

相卿低笑:“太子不信便罢了,在下不便多言。”

太子气的朝前走了一步:“你!”然后又冷哼一声:“只怕你是说不出所以然来了吧。”

相卿依旧担心,只退让一步,不再言语。

太子再次狠狠瞪了他一眼,觉得这妖道不识相,气狠狠的转身便走。

待太子离开之后,相卿才慢慢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口中淡淡道:“只是命太短。”

天禹和大豫打的如火如荼的三个月后,大豫宫中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太子东方伦不自量力,意图逼宫,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大豫帝王命人捉了个现形。

太子生母皇贵妃也眨眼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沦为冷宫残妃,如今陪着那被打入冷宫的梅妃倒是成了难姐难妹。

至于太子,暂时被看押在东宫,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太子逼宫不成被捉,不过,那毕竟是东方长青的长子,东方长青对外只宣称太子突然发病,扰乱了宫中规矩,才被暂时放在东宫歇养。可实际如何都知道,这样大的动静,哪能不知?

东方长青此举,不过是千方百计想要保住太子罢了。

这几日东方长青直觉头痛不已,倒不是旁的,而是东宫太子突然逼宫一举,打的他措手不及。

太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也是他多番考虑之后才立的储君,哪里知道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手?若不是宫中暗卫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真是千防万防,却独独没想到自己的亲子竟然这样对他。

东方长青头疼的同时又有些悲凉,这世上他还敢信谁?

这世上,他心中的苦楚还有谁让能明了?

他去东宫见了太子,太子早已失去往日斗志,只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东方长青去了他也没动一下,眼神呆滞,脸色蜡黄,几乎多日未曾合眼一般。

东方长青看到太子这样,自然心疼,扭头对着伺候的太监喝道:“都是怎么伺候太子的?怎么短短几日,就成了这副模样?究竟怎么回事?”

“陛下!”那太监急忙跪了下来:“陛下,太子……不吃不喝,一句话也不说,老奴实在没法子,才多番请示陛下的呀!”

“多久了?”东方长青问。

“足足三日了啊!”太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瑟瑟发抖哭的老泪纵横。

“太医怎么说?”东方长青瞪了那老太监一眼,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太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东方长青嗤笑一声,“都退下!”

待殿内的太监宫女都退下以后,东方长青才伸手握住东方伦的手,开口:“伦儿,朕是你父王,你自幼便教授你学识,可朕没想到你长大倒是愈发糊涂。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都已经是太子了,朕的江山迟早还是你的,你说你这是何苦?”

他叹口气:“你跟其他兄弟一直在斗,朕也知道,朕与朝中的臣子对你也是十分满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太子被他握着的手突然动了动,很显然他听到了东方长青的话,东方长青一看他动了,急忙站起来:“伦儿!伦儿你听到父王的话了是不是?你听到了是不是?伦儿你应一声……来人!快来人!传太医!快!”

太子的手再次动了动,然后东方长青发现,原来他是想要挣脱自己握着他的手,心中又是一阵悲凉:“伦儿……”

“父王……”太子开口,眼泪顺着眼角落下,他声音嘶哑的开口:“父王这些话……不过就是说说罢了……我不过是白得一个太子封号,如今宫里的兄弟哪个不嘲笑我?无权无势,空有封号,如今父王年轻力壮,正值……当年,只怕等到我老死的那日,父王的江山……都轮不到我……”

太子说完便重新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可东方长青却呆愣原地,半响都未动一下。

他是忘了,他是真的忘了,原来后宫的这些皇子都长大了,长到了他们足以有自己判断和分析的年岁了。

东方长青恋权,他是男子,对皇权天生就有野心,若是丝毫没有机会便也会认命,可机会到了他面前,他如何能不把握?

当年他和西溏那般琴瑟和谐,可到底皇权打过情爱。

而如今呢?

东方长青慢慢站起来,踉跄的退了一步,如今他有了仙药,他能维持青春不前,他有能力再生更多的子嗣,他可会甘愿退位让贤与子?

东方长青自己都不知道。

他站在原地,半响未动,直到外面传来声音:“陛下,太医到了!”

东方长青慢慢站直身体,抬脚走到外殿,看着太医道:“太子身体抱恙,形容消瘦,你速速想些法子,不能再让他如此消瘦下去。”

太医哪敢反驳赶紧点头称是。

东方长青抬脚走了出去,外头阳光正好,可惜却照不到他的心里。

到底值不值?

他一直跟自己说,他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和如今的西溏更为般配,可究竟是不是这样的?

东方长青依然不知道。

他知道西溏一直不信,所以如今就算她身边有个会炼丹药的左相,她还是不信,如今他若站在她面前,她可会信?

她一定是恨他的,可他对她却心有执念,迄今念念不忘,无论他找到多少女人,无论那些女人有多美丽,有多酷似当年的她,他还是不能满足,总是在午夜梦回之时,梦到她。

不论他泪流满面还是哭声哀求,她都是那样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有时她坐在龙床边上,有时候她站在荷花池边。

她的眼中无波无痕,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让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这是执念吗?又或者,这是因果的报应,阴魂不散的围绕着他,时时折磨着他。

东方长青一步一步朝前走去,人心总会变的,可他觉得自己未曾变过,对西溏的心未曾变过。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没想伤害西溏一分一毫,可终究她还是死在他手里,带着他们还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他茫茫然的走着,却不知不觉走到了裕华殿。

他站在殿门口,周围听到动静的宫女太监早已跪了满地,他抬脚跨了进去,便看到那个老的都快动不了的丁春秋靠着柱子坐着,尽职尽责的守着裕华殿。

东方长青笑了下,脸上笑容带了苦涩。

原来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没有进内殿,而是慢慢的在距离丁春秋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开口:“朕登基多年,却未曾真正开心过一日……”

丁春秋慢慢的睁开浑浊的老眼,声音嘶哑有气无力的开口:“老奴叩见陛下。”

“你口中的陛下,到底是她还是朕?”东方长青这样说,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他说:“你心里一定很恨朕吧?”

丁春秋没有吱声,只是睁着看不清人影的眼,一动不动。

东方长青也没指望他回答,继续说道:“朕也恨自己。朕以为能留住她……可到底还是低估了她的决心,她就是故意要死在朕眼前……”他低头,泣不成声:“朕就是在自欺欺人,不论朕变成何模样,无论朕是年轻还是年迈,她都决不会对朕另眼相看……她爱一个人,至死都会爱,可她恨一个人,至死都恨……”

丁春秋依旧没有吭声,满皱纹的脸上布满了黑斑,老的让人以为动他一下就不会再醒。

“朕知道,这整个皇宫,你对她的感情最深。你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登基,又看着她成亲,她在宫里没走一步,都是你陪着她的,哪怕最后她死了,你也是陪着的……”东方长青垂着头,眼泪打落在她面前的地面上,他压抑着声息,不让喉咙口那口郁气喷涌出来,道:“朕……”

丁春秋犹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如果不是眼珠子时不时转动一下,或许会让人以为不是活人。

眼前的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应,只是自顾自的说话:“朕知道没人信,可朕……”他眼眶含泪的嗤笑一声,说:“她还活着,朕还见过他……”

丁春秋的眼珠子再次动了动,耷拉下来的眼皮也跟着掀了下,依旧没有动作。

“她天生就是帝王的命,哪怕换了个身体,甚至不是皇家的公主,她都能谋的另一个江山。”东方长青轻轻摇了摇头,道:“朕不及她……哪怕是朕曾教授过她治国养民的学识,教授过她治天下的本事,可朕终究还是不及她。朕穷其一生,不过利用她待朕的心意,趁机不备抢了她的天下,可她却是一点一点自己图谋到的……”他抬头,看着没有半点表情的丁春秋,道:“你心里也跟她一样,是恨着的朕的吧?朕也恨。你一生为她职守,天禹找不到第二个比你更能尽忠之人,朕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朕还是不及她……”

丁春秋的眼皮重新耷拉下来,直到听到东方长青说:“你能想到那天禹的女帝就是她吗?朕早该知道的,缘于同宗,天禹初初登基的女帝怎么丝毫不必嫌,会取一个故去之人的字?却不知,她不过是拿回了自己的字。”

丁春秋枯枝一般的手突然握了握,喉咙口发出几乎没有字的声音:“陛下……”

东方长青知道,他的这一声陛下,叫的是她。

“朕知道你的心里惦记她,也叫你知道一二。”说着,东方长青站起来,看也没看丁春秋,直接离开。

丁春秋的身体一动,他急忙站起来想要追出去,却不妨直接朝着地面扑了过去,摔在了地上。

外面听到动静的太监进来一看,赶紧过去扶起来:“丁总管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宫里一个可有可无的老太监,没人理没人管,每月照例分下的银钱也被一层层剥的差不多了,到了丁春秋手里的只有一点点,好在他什么都不追,有口吃的就行,这宫里本来就是吃人,还有几个人会管他这样一个只剩一口气的老骨头?

门口守着的这个小太监,虽然在宫里也备受欺负,不过因着同病相怜,和丁春秋倒是合缘,谁都不愿来裕华殿的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丁春秋在宫里的很多消息,就是这个小太监带来的。

小太监把丁春秋扶起来,小声说:“丁总管,您这是何苦?这宫里,命数最贱的,就是我和您了。”顿了顿,他看了眼门外,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刚刚陛下所说,丁总管您可是听到了?奴才听人说天禹的那位女皇帝和陛下似乎有世仇,卯足了劲想要攻打咱们大豫,还有人说那女皇帝有可能是咱们大豫女帝的转世,竟然还说动了南宫将军里应外合来着……”

丁春秋的呼吸通畅起来,一双浑浊老眼似乎也有了丝亮光,使劲问出两个字:“真的?”

小太监点头:“可不是,我这都是听人家说的,千真万确听到的,至于传的是不是真的,就知道了。”

“是真的吗?”丁春秋追问:“是不是真的?那就是陛下是不是?是陛下要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许是吧?!”小太监不确定的说,他也不知道啊。

可丁春秋还是在问:“是不是?是不是真?你说是不是真的……”

他将近二十年未曾开口说话,如今却突然这般有精神,突然问了这么多话,这让小太监不忍心,“丁总管……”

“你告诉我是不是陛下来了?她是不是攻进宫了?是不是知道老奴一直在等着陛下?”丁春秋伸手,指着门,问:“那是不是陛下站在那里,那是陛下是不是?陛下,您终于来了……”

小太监的眼眶都红了,他伸手想要去捂他的嘴:“丁总管,您老糊涂了,陛下刚走,不能这般胡言乱语……”

“陛下来了,来了!”他的声音愈发高亢:“报仇了……”

小太监赶紧看看周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对,丁总管您没说的对,报仇了,陛下来了,来看您了!”

丁春秋从喉咙口发出两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呵呵……”

小太监心里发怵,“丁总管?”

丁春秋只喃喃吐出两个字:“报应……呵呵,报应……”

相卿站在裕华殿没多远的地方,这里是禁地,有士兵守卫,他自然知道,只是这里的气息吸引他过来瞧上一眼,只一眼,他便认出了殿门。

那和他梦中所见的殿门一模一样,哪怕时光飞逝,落下斑驳,他也认得。

原来,当年陛下就是从这个门里出来,遭受了万箭穿心之苦。

他的脚缓缓迈动,一步一步的丈量脚下的位置,寻找陛下当年中箭倒地的位置,却没了当年陛下落下的血迹。

这里就是陛下当年陨落之地。

他站在原地,守卫的士兵恭敬的行礼:“大人,此地乃宫中禁地,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靠近,还请大人……”

相卿笑了下,那脸本就有惑人之能,哪怕对在男子一笑,也能让人遭受强劲冲击,被他这一笑,那士兵接下来的话都不知怎么说出口,他讪讪的住了嘴,不敢再看这位神仙的面容。

相卿不走,他也没敢再开口。

相卿的脚踩着一处,然后他弯腰,伸手在那处落下一个掌印,握在手中,半响才缓缓移开。

就待他要转身离开之时,忽见那门内跌跌撞撞冲出一个苍老干瘦的太监,跪在地上,举着双手,仰头看着天空,拼劲力气喊道:“老天有眼,我家陛下得上苍庇佑,终是归来复仇了,报应!报应啊!陛下——”

最后一字落下,丁春秋的声音突然断了,他以一个双臂朝天的姿势跪着,一动不动。

一生都在尽忠,一生都在等着一个永远都不能归来的主子,直到死的那一刻。

他早就该死了,只是一直赖着不死。

丁春秋知道自己只是在等,在等着看那个谋害女帝的逆贼最后的下场。

可惜他看不到,也等不到了。

他一直都知道天禹有个女帝,取了一个和陛下一模一样的字,他那时候多希望那位就是他看着长大的陛下,他多希望那位女帝,就算不是他的陛下,也能帮陛下复仇啊,如今,他在心里祈求了一辈子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果真有人要来索命了,果真有人要来铲除逆贼了。

原来那位就是陛下啊。

一个老的自己都不能行走的老太监,早已不会去辨别真假,他宁肯带着这样一个消息去阴曹地府,不愿听到有人说那是假的。

陛下来了!果真来了!

他拼命的伸出手,拉住眼前那身着红衣的女帝衣袍下摆,“陛下,老奴终于等到您了!陛下带着老奴一起走吧,老奴做牛做马,伺候陛下一辈子!”

眼前的女帝容貌如初,一身华贵,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温柔的看着他,然后弯腰把他扶了起来,转身朝着上空行去,丁春秋抬脚跟了过去。

小太监跟着冲了出来:“丁总管!”

他伸手一碰,丁春秋干枯的身体犹如木桩一般,直直栽在地上,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能爬起来。

“丁总管!”

相卿冷眼看着,面无表情的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此时,天禹金州皇宫,魏西溏正在青王殿下的书房,拿着付铮用过的刻刀,想要在他未完成的树枝杈上试着刻几刀,不妨未曾接触过,也不知做防护工作,刻刀沿着枝杈一划,直接戳到她握着树枝的手指尖上,一粒鲜红的血瞬间冒成了黄豆儿大。

柯大海一见,赶紧道:“陛下!来人,快传太医!”

魏西溏怔怔的看着手指,也没其他反应,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失落,心情却再如何都好不起来。

太医来了,赶紧,抹了药包扎起来,“陛下这手暂时不要碰水,待伤口愈合了才能挨着水……”

不过戳了小小的口子,不碍什么大事,不过在女帝身上自然就是严重了,皇太后都听到了动静,急吼吼的亲自过来探望。

“母后,没甚大事,不过扎了个口子,过不了两日就好了。”魏西溏叹气,虽未曾接触过,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只下就伤了手,看来什么事都有天赋的。

看到书房里那般多的东西,她倒是由衷感慨付铮算是个难得的有才之人,似乎什么都学的很是精湛似得。

“这个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皇太后才不管她的话说的什么意思,只管道:“哀家都问了,太医说了这是刀伤,就得照着刀伤来治。陛下你说你什么不好做,非要碰刀……”然后又有些郁闷道:“池儿你说,你那大刀天天练都伤不了自己,怎一个小刀反倒就伤了了呢?”

魏西溏:“……”

一天心情都不好了。

丁春秋死了,东方长青得知消息后,沉默半响道:“他服侍了几代帝王,也算难得,葬了吧。”

自古太监身份低微,宫里死了太监死就死了,大多马革裹尸扔了,也有被家人认领回祖籍葬了,丁春秋幼年入宫,早已不知家在何处,自然不会有人认领,东方长青好歹还是让人葬了,不是扔到乱葬岗喂狗,也算是念及他一生忠心的气骨。

又一次两军交战,季统发了狠,务必要在三个月内攻破大豫首道防线,不敢辜负陛下一番信任。

大豫的领军将领是个中年悍将,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如今身后兵力又足,自然不怕,一时之间双方剑拔弩张,谁都不退让。

于是又是一攻一守,打的不可开交。

好在魏西溏是个铁了心要攻破大豫的,是以援兵也在源源不断调拨过来,大豫如今逆势则是有个南宫宇一路朝北,专攻要地,东方长青便要分散兵力用以应付内忧外患。

其实东方长青有命人去找南宫宇谈判,结果南宫宇对东方氏恨之入骨,根本不谈,甚至坏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直接砍了使臣的脑袋挂在旗帜上,一路进军。

而又是一个月后,大豫那边又给魏西溏传来最新消息,东方长青最喜爱的太子东方伦病逝。

魏西溏很是诧异,太子病逝?先是太子逼宫失败,接着病逝,其中猫腻一想便通,只怕是太子不知悔改,东方长青有意废太子重立的后果吧。

太子怎么死的她不知道,不过魏西溏确定太子肯定不是病逝,要么是自杀而亡,要么是东方长青赐死,可无论哪种,东方长青都不会好受。

魏西溏垂下眼眸,突然觉得万分思念小曦儿和小墨儿,那两个小东西,也不知有没有乖乖听话。

这样想着,便有人把信送了过来:“陛下,溧水城高大人来信。”

魏西溏伸手展开,高湛如常的汇报那边的情况,又把小曦儿和小墨儿的消息说了一遍。

她从头到尾又认真看了一遍,清了下嗓子,问那送信的:“就这个?没了?”

“回陛下,就这些,没了。”

魏西溏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点点头:“朕知道了,退下吧。”又问:“郡主呢?这几日郡主守城?”

“陛下,郡主这两日休沐。”

魏西溏想了想:“让郡主来见朕。”又补充一句:“顺便让她带着她宅子里相……巫隐一起过来。”

差点说成她相公了,这都是面儿给带的,话都歪了。

面儿休沐两日,就在家里陪相公呢,她家相公长的好看,脾气暴躁,人还有点傲气,更有点娇气,随时随地都要面儿哄着,所以面儿就得把他捧手心里。

宫人来传话的时候,面儿正低头使劲掰核桃给巫隐呢。

面儿那手劲,握着核桃,“嘿”一声就捏开了,巫隐什么事都不做,就在旁边等在张嘴,慢了还不高兴。

面儿喜滋滋的捏开,然后剥开,把里面的核桃肉挑出来:“相公别急,来了,来张嘴,啊——”

巫隐张嘴,面儿扔进去,极小剥下一个。

“郡主,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召您和巫公子入宫。”

面儿抬头,一顿:“我没在宫里,也没犯错,不会又罚我抄经书吧?”

宫人的脸都扭曲了:“应该不是,陛下说您带巫公子一起进宫呢,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跟您说呢。”

面儿想了想,然后眼睛一亮,问巫隐:“相公,你说会不会陛下给咱们俩赐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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