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面上虽带着浅笑,眉目间却分明有种凌然的傲气,玉珠被她扫了几眼,心里无缘地觉得有些不悦,便硬邦邦地回道:“姑娘怕是找错了人,我另有要事,恕不奉陪。”
那丫鬟面上顿时色变,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秦姑娘,我们夫人可不是关家少奶奶那种商户,你怕是开罪不起。便是太医院孙大人在我们夫人面前也得毕恭毕敬的,你撑死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医,不要命了。”
不过是个丫鬟就这般颐指气使,想来那主人也不是什么好想与的。来京城这么久,玉珠也见识过不少自以为是的人物,这会儿道也不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既然如此,姑娘何不去太医院请孙大夫,何苦来这里寻我。”
说罢,一转身就要走。那丫鬟见状急了,竟上前来拽她。那丫鬟似乎有些武功底子,手脚甚是灵活,玉珠连退了好几步,又左躲右闪的,终究没逃过,被她狠狠抓住胳膊,拽得生疼。这回她可真来了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就踢。
那丫鬟估计没想到玉珠瞧着柔柔弱弱的模样,居然还敢下这样的狠手,一不留神竟被玉珠得了手,膝盖上挨了一脚,痛得下意识往后退几步,手里自然也松了。玉珠趁机转身就逃,提着裙子跑得飞快。
大街上人来人往,玉珠身子娇小,窜进窜出甚是灵活。那丫鬟在后头追着,总被路上行人阻住去路,好几次眼看着都快抓住玉珠了,又被她给溜走,气得直想骂人。玉珠到底比不过人家练过武的,狠跑了一段路就有些接不上气,只得暂且停下脚步先喘两口,才刚停下,那丫鬟就冲了过来。
“秦姑娘,真是好巧。”忽然有人唤玉珠的名字,声音听得还很熟。玉珠循声望去,顿时像遇到了救星一般冲过去,高兴地唤道:“崔大哥,是你啊。正好,你——”她回头一看,那丫鬟却不知何时忽然没了踪影。
“怎么了?”崔宇见她一脸不解地环顾四周,忍不住问道。
“方才,有人追我。”玉珠将方才遇到那丫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崔宇听。他听罢了只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什么,嘲讽地笑笑,道:“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但她们惯会玩阴险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如今她也不受宠了,想来也是在孙大夫那里吃了软钉子,才半路上来堵人。你日后小心些,只要不落单,左右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也拉不下脸面当着众人的面来找你。”
听崔宇话里的意思,似乎他早猜到来人是谁,只是偏不明说,弄得玉珠心里不断地猜疑,但她对京城里的那些贵人们一无所知,哪里能猜得到,不过是弄得满头雾水。崔宇见她难得的一脸呆样,只觉好笑,忍不住还是回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方才那丫鬟便是长公主的心腹,名字唤作绿薇的。她原本是栖霞观的女道,早几年才到长公主手下,因手里有几分功夫,颇得她的信任。”
玉珠依稀听顾咏提起过崔宇家里的事,知道长公主和崔家的是非,这么忽然提起来,一时有些尴尬。不过崔宇倒是满脸坦荡,仿佛没事儿人一般笑呵呵地问道:“我听咏哥儿说你如今在太医院当差,差事可还顺心?那些老头子们没为难你吧。”
玉珠赶紧应道:“是,大家都很好,今儿正好轮休,才上街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公主府上的人。崔大哥今儿轮休么?”
崔宇面上闪过一丝哀痛,很快又恢复常态,笑笑道:“今日是家母忌日,我每年四月二十都会告假去城外上坟,顺便去龙华寺烧香,请嗔无大师为家母诵经。”
不知为何,玉珠听到此处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沉,呼吸也跟不上,难受得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复下来,有些抱歉地朝崔大哥道:“对不起,是不是耽误你了。”
崔宇赶紧道:“无妨无妨,说来也怪,自从头一回见面起,我们倒是经常遇到,也算是有缘分了。也不知怎的,每回看到你,都会想起我妹子,她如今也是你这样的年纪,只是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过得好不好。”一提到自己妹妹红豆,崔宇的声音顿时低沉温柔起来,刚毅的面孔也难得地蒙上了一层柔光,仿佛在这一瞬间,他就褪下了所有的防备。
“老天爷不会这么捉弄好人的,”玉珠看着他那样子,心里一酸,柔声安慰道:“崔大哥一定能找到你妹子,一家人团聚。”
“承你吉言。”崔宇朝她笑笑,抱拳告辞离开。玉珠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心里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回到家里,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原来是卢挚和罗毅两人过来了,不知为了什么在秦铮那边书房里吵得不亦乐乎,见玉珠回来,嘻嘻哈哈地过来招呼了一声。到了晚上快吃饭的时候,顾咏好歹过来了,累得脸上都快变了形,一见到玉珠又欢喜起来,拉着说了几句话后,都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玉珠见他便是睡着了也掩饰不了满脸的倦怠,心中甚是不忍,只是朝堂上的事她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叮嘱了几句让他好生注意身体之类。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罗毅一句话让顾咏顿时惊醒了许多。
这些日子罗毅常来常往,哪里会瞧不出顾咏和玉珠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也不知是该替玉珠姐弟俩欢喜,还是替远在他乡的李庚叹息。但不管如何,这到底不是他能管的事。只是一想到李庚的性子,也不免为将来担忧,遂好歹提醒一声,道:“侯府里传来消息说,阿庚过些日子会回来一趟。”
“真的?”玉珠闻言又惊又喜,高兴道:“那是否回来了以后就不走了。”
罗毅摇头道:“是婶子最近身子有些不爽利,心里难免挂念阿庚,侯爷便大发慈悲,允许阿庚回来一趟,不过也待不久,过个十天半月的还是得回去。不过我听说,阿庚在大营里吃了不少苦,性子却是丝毫没变,虽不至像以前那般爱惹是生非,但打起架来却比以前还要狠许多。”他说到此处,目光不经意间瞟过顾咏,只见他端坐在椅子上,面色瞧着倒是如常,桌下的拳头却紧紧握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一顿饭吃得宾主皆欢,唯有顾咏心如乱麻。他倒是不惧李庚的拳头,就算他在大营里历练过一番,也不一定比得过自己当年混迹京城的功夫,只是那小子一回来,若是晓得了他和玉珠的事,铁定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他左右不怕,可玉珠毕竟是个女孩子家,怕是传出去有损名声。
玉珠见他一脸的心不在焉,只道是户部差事给闹的,忍不住抱怨了几句,难免也顺口问一句究竟在忙些什么。顾咏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玉珠在和自己说话,赶紧拍了下脑袋,道:“我真是忙晕了头了,最近倒不是户部的差事,而是上回去赈灾时沾上的麻烦。你在太医院那边是不晓得,阿铮他们倒是可能听过,最近京里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御状案’。”
玉珠这些日子都在太医院,哪里晓得外头的事情,倒是秦铮他们一听到此事,顿时来了兴致,就连素来不大说话的卢挚也睁大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顾咏,催着他往下说。
这却是个感天动地的“孝女”案了。去年三月,河南府府尹江成德因贪墨、渎职等罪名被押天牢,原被判了秋后问斩,没想到顾咏他们上回去赈灾时竟遇上了此犯官的家眷,江成德的小女儿江素娥。当时顾咏随林大人一同微服私访,途中救了被人追杀的江素娥,那江小姐坚称自己父亲清白被冤,求林大人一行为其主持公道。
林大人此行虽说是奉了皇命,却只管赈灾,旁的却是管不了,便让人将她打发走了。那江小姐便在府门口跪了好几日,后来还是顾咏实在看不过,差人去劝她,又说此事乃大理寺的管辖,再说此案早已了解,除非去去京城告御状,否则,定无生途。
他原本也只是顺口说了一声,没想到那位江小姐竟当了真,借了盘缠,辛辛苦苦地追到了京城,拦了大理寺卿的轿子要状告当朝宰相曾沐。那江小姐极是聪明,特意挑了下朝的时辰,在宫门口不远处拦的轿子,进出宫门的官员都瞧见了,顿时就惊动了宫里,特指了大理寺卿龚峦办理此事。而顾咏也因当初曾与江素娥有过一面之缘,被龚峦从户部强行借走,协助处理此案。
这些天来,顾咏日日在大理寺忙得头发晕,就是为了将去年的案卷调出来重新查证。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原本早该存档的卷宗竟然全都失了踪,就连当初指证江成德贪墨的最重要的账本也无迹可寻。
此事一传出去,天子震怒,责令大理寺一个月内查清此案。如今大理寺上下,一个个都苦不堪言,虽说顾咏只是被龚峦借去办事的,却也被折磨得够呛。且听龚大人的意思,只怕过两日,他还要亲自再去一趟河南府。
“这么说,你又要出门了?”玉珠想起当初他一走便是一个来月,心中便有些舍不得。且不说这么久见不着面,那外头的日子毕竟不比家里,吃饭睡觉也都不应点,怕是又要辛苦一阵。
顾咏见她一脸担忧,赶紧安慰道:“却不会再去那么久,河南府离京城不远,我们快马加鞭,再加上取证,来回也不过十余天。正好还能赶上你的生辰。”
听他这么一说,玉珠这才想起来,自个儿的生日也快到了,一晃在京城就已待了一年有余,现在回头想想以前,真是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