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梦里兆头极好,长公主难得地欢喜了一回,对绿薇和颜悦色不说,又嘱咐她回头给玉珠赏赐些绸缎首饰,算是谢礼。绿薇自然是不清楚她的想法,只觉得这玉珠到底有本事,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能哄得长公主如此。到下午太阳下山,温度渐渐凉了些,长公主才起身回京。
院子外的顾咏等人瞧见长公主的马车渐渐远去,总算松了口气,赶紧从草丛里蹦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泥土,准备冲进去。到了大门口,三人相互示意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摸到院子后面的墙脚,轻手轻脚地爬上去。
那对老夫妻都在院子里坐着,刚刚送走了长公主,二人正低声说着什么,一会儿,老头去了屋里,老太太则从厨房拎了篮子青菜在择。她这么死死地坐在院子里不挪脚,除非是硬闯,否则如何能进屋。
三人又从墙头跳下来,仔细商议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用调虎离山之计。这庄子虽偏僻,但附近到底还是住着人,顾咏没多久就寻了十来个村民,男女老少都有,许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的报酬,这些人便跑得比兔子还快。
三人跟村民们仔细叮嘱了一番,然后躲到隐蔽处藏好。
不一会儿,附近就传出一阵吵闹声,那些男男女女一路簇拥着,慢慢地挤到了那院子门口,终于停下。争吵愈加激烈,不一会儿就演变为大打出手,有个年岁大的老头子一骨碌撞向院子大门,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尔后,那老头子便倒在地上,似乎闭了气。
这还得了,人群中顿时犹如沸腾了一般,尤其是那些青壮的汉子,原本就血性,这会儿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掐成了一团,混乱间,难免有些意外,不经意间,两个汉子打着打着,就直扑院门而去。那两个汉子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一把子的蛮力,这么使劲地一撞,虽说没能将院门给撞开,却也将院子里的两个人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老头子很快从屋里出来,朝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自己上前去开门。待见门口一大群庄稼汉,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你们这些贱民,在这里浑闹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开。”
那些村民一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干瘪老头,哪里会怕,俱骂道:“哪里来的死老头子,居然敢骂老子,不想活了。”说着,就要冲上前来推那老头的肩。那老头到底是个练家子,怎会这么容易被个庄稼汉子碰到,微微一侧身,就躲了过去,右手在那汉子身上拍了下,那汉子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众人一见,俱是大怒,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悉数冲过来。那老头子虽说有些本事,但到底敌不过这么多人围攻,又不敢下重手伤人看,只得连连往后退,一边推还一边朝身后招呼道:“老婆子,你是瞎了眼了还是怎地,还不快来帮忙。”
择菜的老婆子回头瞅了眼玉珠的房门,见无异样,才赶紧扔了手里的菜,奔到门口来帮忙。早躲在墙头的三人趁机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地翻进了院子,只一眨眼,就进了玉珠的房。
再说玉珠原本靠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打瞌睡,忽听得外头隐隐约约的吵闹声,还在抱怨着怎么扰了她睡觉,房门忽然一个开合,钻进来几个大男人。
“玉珠!”顾咏激动地冲上前一把拉住她,也不顾旁人才场,一双眼睛热烈地快要迸出火星来。一旁的崔宇也强不到哪里去,伸手将顾咏拉开,自己挤到前头,激动道:“红豆,你可还好。那恶妇有没有为难你?可伤到了哪里,我们……”
他一开口就像放鞭炮似的说个不停,一口一个红豆,一口一个妹子,玉珠却是完全听不懂,一脸茫然地瞧着他,一会儿又求助地望着顾咏,直盼着他来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此事一时半活儿也说不清楚,”顾咏沉声道:“时间紧急,我也懒得再赘述了。我先前和你提过,表哥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十一年前走丢的妹子红豆的事儿。到今儿算是寻到了,那红豆不是旁人,就是你。你身上挂的那个锁片就是证据,那是梅姨给你们俩挂上的,原本是梅姨家祖传下来的对锁,表哥和你一人一枚。”
玉珠便是再冷静,忽然听到这事儿也一时懵了。她虽说是再世为人,但一醒来所见着的就是秦家父子,这些年来的相处,也渐渐有了情意,尤其是她亲手带大相依为命的秦铮,那种情感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而今竟忽然冒出个人来,说她与秦铮毫无血缘,她竟有些接受不了。
崔宇的热情并没有得到同样的回报,终于回过神来,瞧见玉珠的表情,才想到自己的鲁莽。玉珠在秦家生活了十来年,如今他一句话就要将她的生活打乱,难怪玉珠会接受不了。只是他寻了这么多年的妹子——心中一酸,崔宇强作笑颜道:“先别说这事儿了,我们先离开此地。”
他手中微微用力,却拉不动人。玉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看顾咏,又看看崔宇,一会儿,目光又越过他二人瞧了眼赵兴,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样子还是迷糊。
外头闹事的人却是慢慢被驱散了,那老头老太太这会儿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赶紧折回来敲玉珠的房门。众人一惊,赵兴已经伸手摸向腰间的长剑,顾咏也侧身躲到门后,只待那二人冲进来,便要给他们一击。
玉珠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摇摇头,自己缓步走到门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门道:“什么人在外头闹,吵死人了。”
那老太太见她还在屋里,顿时放下心来,笑笑道:“方才外头有些刁民在闹事,怕吓到姑娘,没事了,没事了。”她一边说话,眼神一边越过玉珠朝她屋里瞄,没瞧见什么异样,才点点头退下了。
老太太一走,屋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赵兴从门缝往外瞧了一眼,回头道:“照我说,秦姑娘也不必这么急着回去。左右那恶妇也不晓得她的身份,你就开几幅毒药给她喝,将她毒死了才好。”
赵兴是一贯地狠辣,余下的几人闻言却是一脸讪讪。就连崔宇,虽说他对那恶妇满腔仇恨,可让他,一个女人下毒,他却又有些下不了手,更不用说顾咏和玉珠了,虽说那长公主的行径看不惯,但也不至于恨到要下手杀人的地步。
赵兴一见众人脸色,就知道大伙儿并不赞同,不由得摇头道:“妇人之仁。那恶妇做了这么多坏事,逼得你们一家家破人亡,你们做子女的,不想着报仇,难道还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这回她抓了秦姑娘过来,可是难得的机会。就算秦姑娘不愿下毒,那也不能给她治病,要不,真等那恶妇生个小狼崽子出来,那恶妇还不神气到天上去。”
玉珠尴尬地讪笑两声,回道:“我便是想着崔——大哥的事儿不会给她治病,开的药也就是调养身体,其实是不利子嗣的。再说了,她年岁已高,便是调养好了,也难以受孕,再说——”再说,以长公主的脾性和身体状况,只怕这两年就要绝经了,想要再生子,简直是难如登天。之前的太医们哪有诊不出的道理,不过是骇于她的淫威不敢明言罢了。只是这妇人的病实在不好当着这三个大男人的面说,玉珠说到此处,便顿住了,咬咬唇,道:“你放心,绝不会误了事儿。”
她说罢又不安地看了一眼崔宇,虽说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对崔宇她也颇有好感,可忽然间就成了有血脉牵绊的亲兄妹,玉珠未免还是有些尴尬,说话时也未免存了些小心翼翼。崔宇在一旁瞧着,更是心酸。
赵兴不耐烦见她们俩不尴不尬地模样,插言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大家赶紧决议决议,看是现在将秦姑娘带走,还是先让她在这里住几日,待我们在京里散布消息。就说阿宇好不容易才寻回了妹子,竟被强人给掳走了。左右那恶妇也不清楚我们说的是谁,到时候你领着京兆衙门的捕快从这里把人就出来,顺藤摸瓜再把那恶妇揪出来,看京里百姓的唾沫星子不淹死她。再加上她喝秦姑娘开的药,难免疑神疑鬼,定要整得她不敢再闹事。”
他这主意却是比之前让玉珠下毒还要损,可不知怎地,这三人面面相觑地看了半晌,硬是无人提出异议,唯有顾咏担心玉珠的安全,生怕那长公主一个不高兴忽然发作她。赵兴听罢,忙道:“罢了罢了,上回秦姑娘被我掳过一回,受了惊,算是我欠你们的。这些日子我就在院子外头守着,但凡有什么风水草动,我就下来挡着,定不会让秦姑娘有丝毫闪失。”
赵兴的话算是给了顾咏一枚定心针,他以前虽说对他这么个满脑子都是报仇的汉子并无恶感,但也谈不上什么好感,可如今见他竟然答应在此地保证玉珠的安慰,顿觉此人是条恩怨分明的好汉,心中亦生出结交之意。
玉珠也觉得就此放过长公主实在太便宜了她,赵兴此计,既狠毒又合理,甚得她心,只是这两日还好说,要是待科考结束,秦铮回来不见人,难免要大惊。若是不告诉他也罢,若是知道她留在长公主在这里使坏,定要和顾咏他们闹一场的,他可不管那些新仇旧恨,满脑子念的都是玉珠的安危。
玉珠将心中顾虑说给众人听,崔宇摸了摸下巴,道:“等后天秦铮考完,我和咏哥儿一道去接,就说……就说你被人请去看病了,在外地,来回得不少日子,总能拖住他。”
顾咏在一旁忍不住摇头苦笑,问道:“玉珠去了何地看病,究竟哪一日回来,看的又是什么病?谁来请的?”
崔宇顿时被问住了,到底是没习惯撒谎的老实人,支支吾吾好半天也没回答个所以然来,顾咏只得道:“回去的路上我们还得好好对一对口供,不止我们这里,余老爹和于婶子那里也得说清楚,要不,以秦铮那么小心谨慎的心思,没一天就得露了馅。”
离秦铮考完还有一日,顾咏回去后跟众人好好对了一番口供,又时不时地忽然冒出个问题来,直到确定无误了,才放下心来。
到了去接应秦铮的时候,崔宇又开始紧张起来,无缘由地身上冒汗,跟在顾咏的身后不住地问他,“你说要是秦铮晓得了红豆的身世会不会和我闹,他若是不让红豆认我怎么办?我看红豆似乎也犹豫不决,她是顾虑秦铮还是压根儿就不想认我……”
顾咏一路揉着额头,好不容易到了贡院门口,崔宇还在磨磨唧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顾咏终于忍无可忍地回道:“表哥,你若是再这么神神叨叨,不消等秦铮问话,你自个儿倒先招了。”
崔宇马上闭嘴。
好容易等到贡院大门打开,一种考生鱼贯而出。秦铮不急不慢地走在后头,表情十分闲适自在。出门后瞧见顾咏,先是一喜,尔后又一愣,皱起眉头快步走过来,问道:“我姐怎么不在?她去了哪里?”
崔宇赶紧回道:“红豆被前兵部侍郎柳大人请去了济南府看病,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柳大人的夫人患了头疼的毛病,特意差了他府里的管家来请的她……”
顾咏顿时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