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惊得花容失色,刚想呼叫,早被阿兀一指点中,轻轻放于了椅上,再看那名孕妇,就见她肤色黑黄,剑眉大眼,一脸英气,虽突生变故,可神情却极为平和,既无惧色,也不慌张,只冷冷地看着闯进来的二人。
孙妙玫一吐舌头,道:“糟啦,寻错了人。”
阿兀见那孕妇神色自若,绝非寻常之辈,用蒙语问道:“不敢请教夫人是谁?”
那孕妇不答反问,道:“你又是谁?”
阿兀细细打量营帐,见布置设施极像牢狱,可偏偏却无人守卫,一时猜不出这孕妇身份,恭恭敬敬地道:“在下纥石烈兀蛮,乃是来此做客。”
那孕妇道:“你是女真人?既是他们蔑儿乞人的客人,怎地不请自来,跑到这囚牢中了?”
阿兀听她口吻,似乎并非蔑儿乞本部中人,当也是关押在此的犯人,心中疑惑更甚,试探道:“我听到有人呼救,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冤屈,是以特地过来查看。”
那孕妇听他提及此处,双眉一立,愤愤地道:“蔑儿乞人不要脸!把别部的出使之人给扣押了!”
阿兀此时已看出这孕妇和蔑儿乞人是敌非友,问道:“夫人是谁?可知这事的内情么?”
那孕妇顿了一顿,道:“我叫做孛儿帖,来自弘吉剌部,嫁给了乞颜人的首领做妻子。蔑儿乞人跟他们乃是世仇,半年多前,两方短兵接战,蔑儿乞人夜半偷袭,战败了我的夫君,把我劫擒至此,因寒冬大雪阻隔,这半年始终不通往来。前时我夫君查明了我的下落,派出使臣前来和谈,哪知蔑儿乞人卑鄙至极,竟将使者扣押了下来,当真是恬不知耻!”
阿兀道:“原来夫人也是被囚禁于此的,怎地帐里没有狱卒?”
那孕妇孛儿帖道:“我已怀了孩儿,蔑儿乞人看我行动不便,也懒得派人看管,只留我的贴身丫鬟照护,这里是后营重地,又有谁敢来劫狱?”
便在此时,那使者又开始呼喝谩骂,原来他就在不远处的营帐中,孛儿帖说到劫狱,忽地心念一动,对阿兀道:“我听说女真人都是英雄好汉,蔑儿乞人扣囚使臣,有违天道,我恳求英雄相助,救这使臣出来,好让他回去报信。”
阿兀踌躇不语,自己是来此处做客,蔑儿乞人由上至下,都始终热情款待、恭敬有加,何况使臣云云只是这女子的一面之词,又怎能偏听偏信,无端去得罪主家?孛儿帖看他始终不应,续又说道:“蔑儿乞人向来不受大金上国管束,英雄若将使臣救出,我夫君定可大败蔑儿乞部,他素有雄才大略,才智在蒙古人中当属第一,到时乞颜人一统漠北,草原上下皆臣服上国,此事一本万利,英雄又何必犹豫?”阿兀仍是不答。
孙妙玫不通蒙语,只听孛儿帖一个劲儿乞求哀告,阿兀却毫无反应,忙问始末情由,阿兀不便隐瞒,将实情俱都说了,孙妙玫道:“她一个临产孕妇,如何会撒此慌,况且那来使叫声悲戚、饱含委屈,听来不似作伪,应当救他一救。”
阿兀道:“脱黑脱阿首领是恩师义弟,又待我等不薄,我若去劫他的囚犯,岂不是公然背叛恩师?”
孙妙玫点头道:“不错,你做这事于理不合,你待在这里,我去救那人出来。”
阿兀见她一意孤行,硬是要去独身犯险,担忧起她的安危来,长叹道:“罢了。你言语不通,一旦弄巧成拙,反倒更增误会,我和你同去罢。”
二人摸黑出来,顺着声音来到营帐前,仍按先前商定,一前一后候在门口,阿兀瞅准时机,闪身进到里头,见有两名狱卒正在椅上瞌睡,料想他们对那使者的谩骂早就习以为常,不等其回头反应,伸指点中他俩穴道,轻轻掀起门帘,孙妙玫也跟了进来。
那使臣正在怒吼发泄,突见有人闯入点倒狱卒,立时住口不言,阿兀见他蓬头垢面,四肢皆被绑在木桩上,也不知吊了多久,开口问道:“阁下可是乞颜人的使者么?”
那使臣甚是年轻,见这一男一女样貌打扮不似本族中人,一时错愕,只微微点了点头,阿兀见他神色狐疑,不敢多加耽搁,说道:“我受孛儿帖夫人之托,特来救你。”
那使臣大喜,道:“夫人在哪,快……快救我出去。”阿兀上前捏住缚绳,两指一叫力,登时将其捏断,那使臣见他神功如斯,佩服地五体投地,双手交叉放于胸前,躬身道:“在下乞颜使者阿儿剌博尔术,多谢恩人相救,夫人在哪里,请恩公带我去见她。”
阿兀道:“随我来。”三人悄悄摸出,又回到先前的营帐,博尔术一见孛儿帖,立即双膝跪倒,叩拜道:“夫人无恙?博尔术参见夫人。”
孛儿帖眼含热泪,道:“我没事,他……他还好吗?”
博尔术道:“家主很好,他日夜想着你。夫人,咱们这便逃罢,我护送你回去。”
孛儿帖摇头道:“我怀有身孕,逃不远的,只会增添累赘。你快回去报信,让他带人打败蔑儿乞人,光明正大地救我出去。”
这时外面传来阵阵骚动,阿兀道:“糟了,怕是已事发了。”博尔术知道不能义气用事,若强行带孛儿帖逃,只怕她会丧命于路上,索性点了点头,又向阿兀两人道:“多谢恩公相救,待博尔术禀明家主,日后定当重重答报!”掀开门帘一角,见外头仍是黑漆漆一片,急忙窜了出去,瞬间隐入暗夜之中。
阿兀道:“后营一会就要大乱,者必台担心你我安危,必会派人保护,咱们尽早回去,可莫要穿帮。”两人也出了孛儿帖营帐。
博尔术转过几个蒙古包,远远看囚禁自己的营帐闪出微许光亮,知道越狱之事已被察觉,只是尚未惊动全营,此时机不可失,连忙摸到马厩,见有两名马官守护在此,于是绕到身后猛击其中一人后脑,那人应声倒地,另一名马官纵声疾呼,举鞭朝他抽来,博尔术闪身避过,顺势飞起一脚踹在那人下颚,将他踢晕在地,进到厩里牵出一匹骏马翻身而上,向着西南飞驰而去。
他在马厩这一番折腾,后营上下早已震动,那狱头不敢继续瞒报,只得向上司求救,后营主将听说跑了乞颜使者,顿时大急,连忙分派人手追赶,士卒们奔出营外,已不见博尔术人影,好在草原地势空旷,极易查寻足迹,于是顺着马蹄印,亦往西南追去。
博尔术策马奔出五十多里,眼看天光见亮,不儿罕山忽隐忽现,心中不由得一喜,那正是他乞颜部的本营所在,刚想快马加鞭,忽听背后传来呼喝叫骂之声,原来他虽马术精湛,但毕竟所驾不是自己惯常坐骑,远不如蔑儿乞精兵马快,暗叫一声不好,看了看四周无处躲藏,只得硬着头皮向前直行。
这时蔑儿乞追兵正逐步赶上,领头的见已够射程,忙下令放箭,博尔术耳听不妙,一挣马缰,那马斜刺里一窜,躲过了第一波箭雨,博尔术本也是乞颜部的神射手,无奈手头无有弓箭,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得一味闪避,众寡悬殊之下,小腿终是中了一箭,好在伤不及骨,仍可奋力驾马,不大一会,又有一支利箭正中马臀,博尔术双目一闭,只待束手就擒,岂料这一箭因祸得福,那马一吃痛,突然发起癫来,泼辣辣向着山林飞驰而去,竟将追兵远远甩在了身后。
博尔术牢牢抓紧缰绳,这时才感到左腿阵阵剧痛,那马被这一箭所激,奔了这七八里路不过是回光返照,到得后来越跑越慢,博尔术一颗心也不住下沉,正想弃马再逃,忽见前方闪现三个人影,只道是自己族人到了,赶忙挥手招喊,大声地呼救。
那三人见突然出现一人一骑,而那人又向自己招呼,顿觉莫名其妙,这时马匹已到近前,那马油尽灯枯,再也支撑不住,前蹄一曲,摔倒在地,要在平时,博尔术双腿一蹬,便可稳稳落在地上,但此刻他腿上受伤,又加奔波了一夜,早已没了力气,也跟着大头朝下,摔落了下来。
三人中有一人眼明手快,足下一动,已到马前,伸手扶住博尔术腰身,轻轻一转,将他放落于地。博尔术这才看清,原来这三人是两男一女,却并非自己族人,瞧他们样貌穿戴,竟连蒙古人都不是,急忙问道:“多谢相救,敢问三位尊姓大名。”
救他那人脸色茫然,显是不懂蒙语,三人中另一个男子用蒙语道:“我们从中原来,我叫做冯春,这两位是娄之英和虞可娉。阁下是谁?又有何人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