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被训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小声说道：“我是人微言轻，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冒犯您，但我作为旁观者，我真的认为您的晚年其实可以过得很好，有很多人在对你好，他们都愿意来看您。这里有很多老人一直盼着亲属来，那些亲属都不愿意过来，他们只能每天毫无盼头地等着。您是把别人的好意拒之门外，认为所有人都对您有所图谋。”
“你什么都不懂，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目的！”禇老夫人红了眼眶，却始终没有眼泪，“如果我对他们没有价值，他们根本不会搭理我。他们对我越好，就说明我身上的东西越有价值。”
护士被反驳得说不出话。
她本来就是个外人，禇老夫人是她的客户，她好好照顾就行，不需要干涉对方的决定。
禇老夫人的胸口上下起伏，还是被护士的话给影响了。
她真的比其他老人幸运？
*
第二天一早，傅冰和乌时就到了疗养院，还带了宁姨特意煲的药膳。
禇老夫人刚起床，正坐在院子里梳头。
准确地说是护士在为她梳头。
禇老夫人瞥了一眼傅冰。
傅冰今天穿的是一件临湖照水的双面绣，绣工极好。
禇老夫人本来只是随意一瞥，看到她的裙子瞬间顿住。
“你的裙子是谁绣的？”
“是雅园的一位师傅。”
“叫什么名字？”
“我的衣服都是雅园派人送过来的。如果您需要了解，我可以去打听。”
禇老夫人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她的裙子上，“这绣工没有几十年功力绣不出来，还得是天赋极高的老师傅的作品。”
“雅园确实有不少老师傅。”傅冰没说这是她自己绣的。
太姥姥疑心很重，她说的任何话在太姥姥眼里都别有深意。
禇老夫人盯了很久才收回眼神，她说道：“成天带一个丑八怪在身边不嫌丢人？”
“外貌没那么重要。况且，我已经很美了，很多人站在我身边本来就逊色，乌时他剑走偏锋更好。”
乌时藏在面具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他喜欢她自信的样子。
她本来就很好看！
没有比她更好看的人了！
护士也忍不住为傅冰点赞，傅影后好可爱，好调皮。
她就怕她被老太太拿拐杖轰出去。
她到时候是帮傅影后，还是帮禇老夫人？
果然，禇老夫人摸了摸拐杖。
傅冰的目光也盯着拐杖，随时做好躲的准备。
禇老夫人只是摸了摸，冷声道：“还挺不要脸。”
“我是对自己的外貌有清晰的认知。”傅冰笑眯眯地说道。
她等禇老夫人梳好头发，才将带过来的药膳和长寿面摆到桌子上。
“我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每年今天都会做一碗长寿面放在桌子上，却从来不吃。我问过她很多次，她也不说。知道您的存在后，我才想起这个细节。”
傅冰把筷子放到禇老夫人手边，“她虽不在了，我会把她缺失的那一份陪伴补上。您别慌，别也着急，您可以按照您的心情与情绪做任何决定。人老了，有任性的权利。”
禇老夫人盯着那碗面。
碗是天青色汝窑，搭着素净的面，面上卧着一枚煎蛋，旁边还点缀着几许翠绿青葱。
傅冰将保温盒里的高汤倒到面碗里，“我的手艺没有我妈妈的好，您尝尝看。要是有不妥的，我争取明年做得更好。”
禇老夫人颤抖地举筷，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
“她……教过你？”
“嗯。”傅冰坐到禇老夫人旁边的位置，“她平时很少下厨，只有特别的日子会下厨做饭。”
禇老夫人哑着嗓子说道：“她做很多事都很有天赋，但她什么都不感兴趣。”
傅禅和云绘的车停在院门口，看到那辆标志性的粉色小车子时，对看了一眼。
两人下了车，却没进院子。
傅冰点头，“她是位很特别的妈妈。”
“她真的没有教你刺绣？”禇老夫人还是不死心地问。
“教过。”
禇老夫人的眼睛瞬间亮了，“你学会了吗？”
“我学刺绣是因为她身体不好没有办法完成订单，后来进娱乐圈后就没再拿针了。”
禇老夫人眼中的失望异常的明显。
傅冰轻声道：“您先吃面，吃完了我跟您聊聊这些年的她。”
禇老夫人没有胃口，但还是低头吃了小半碗，才放下了筷子。
傅冰又给她倒了一小碗药膳，“这是宁姨特意为您熬的药膳，您喝一点。”
禇老夫人低头看黑乎乎的药汁，药汁难看，却没有印象中的难闻气味。
她忍着恶心喝了一口，没想到味道竟然是香甜的。
禇老夫人慢慢把小半碗药膳都喝完了。
“你可以说了。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受了哪些苦？”
“从我的角度看，我没有觉得我妈妈吃苦。我给您看她的照片。”傅冰从包里拿出相册，“这些是我和她的照片。”
禇老夫人翻开相册，越看手越抖。
照片里的傅雅是她从未见过的，眉眼舒展，笑容明媚。
连衣裙也变成了偶尔有些刺绣点缀的普通衣裙。
风格跟云绘的一模一样。
她教傅雅的，傅雅居然全推翻了，反而记住了云绘那上不得台面的刺绣方式。
刺绣应该是高雅的，曲高和寡的，而不是放在不伦不类的衣服上。
禇老夫人把相册砸了，伤心道：“她怎么能这样伤害我？”
傅冰弯腰捡起相册，平静地看着禇老夫人。
她穿着传统的旗袍，旗袍上的刺绣无比精细，带着岁月的痕迹。
脚上同样的绣工精湛的手工高跟鞋。
头发挽成发髻，发钗是价值不菲的碧玉。
优雅又带着明显的岁月的沉甸。
那是一种岁月沉浸下来的美，很让人动容。
傅冰说道：“我理解您的想法，刺绣在您的心里至高无上，不能有一丝不敬。您的想法是对的，也是可敬的。”
“您可以要求跟您志同道合的人往您想要的方向走，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您一般理解刺绣。我不认为我妈妈和云绘所理解的刺绣不对，她们想要的只是跟您不一样罢了。”
“她们的刺绣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