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槿跟着上县令,人们辟开道路,让三人直入老者屋内。
“苏姑娘实在是武功非凡,鄙人方才所幸能见识,”还未进门,李方当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敢问苏姑娘尊姓大名?”
“我——”苏暮槿想:既然姓都告诉他,这人看上去也没有恶意,是个善心人,干脆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我全名苏暮槿。”
“苏暮槿,不知‘槿’是?”他拖着椅子让苏暮槿坐下,一旁的静儿早就溜进厨室——她可没这个胆量和七品官人共处一室。
苏暮槿坐上木椅,吱吱嘎嘎的声音就立刻从身下传出,她观遍房间:这里头装饰简陋,看上去就是清淡寡欲之人的住所,
“木槿花的槿。”
“噢!”李方当对木槿仅有《礼记》中的“仲夏之月,木槿荣”的印象,至于这花是什么姿态,他还从未见过,只得无故地赞赏道,“雅名、雅名。”
苏暮槿笑了一下。
“苏姑娘会武功吧?哎!罪过,是我的提问幼稚了,这是显然之事。”李方当连继续说道:“不知苏姑娘是跟谁学的功夫?”
“这……”
“且慢,让我猜测一下。苏姑娘,虽然我身为朝廷官,不过热衷收集江湖趣闻,也专长于许多民间故事,时常和乡亲百姓饮茶聊天。”
苏暮槿看他那和蔼可亲的模样,确实很容易想到他同百姓畅聊的画面。
“至于苏姑娘,能持人从颠崩的山上飞奔下来,如履平地,必定内功深厚。”他露出知晓真相的笑容。“苏姑娘,可是从师合气?”
“不是。”苏暮槿摆摆手。一提到合气,她就想到苏青伏,和黄北人头落地的那一夜,她忍住心中的情感,冷静地回答道,“我从师一名侠客,他的武功则由一个不知名的帮派传授——”
“三从方!”李方当拍掌,“我说的可对?”
“是……”苏暮槿有些呆愣,但表情依旧平静。
黄北曾说过,三从方只在武林中颇具盛名,可在坊间,甚至没有流传过有关他们的奇闻异事——苏青伏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早些日子在观音村,那个护送装有灿茧金匣的武人,他知道三从方;眼前这个地方县令。也知道三从方。
这哪是隐士帮派该有的模样?
苏暮槿看着眼前的县令,约莫三、四十,黝黑的长须衬得脸有些白稚,这让她不禁联想到笪千潭,两人看上去都是能说会道之人,若笪千潭在这,恐怕他们俩会聊得天马行空。
就是这样一个,集威严和烂漫于一身的上县令,也能知晓武林秘事?
李方当见苏暮槿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心中的期待有些落空,随即冷不丁地说道:“我问句不切实际的话,苏姑娘可别见怪。”
“嗯。”
“苏姑娘——或许要叫苏女侠了。”
“别,我还担不起‘侠’的名号。”
“好。你的师父是个侠客,那他有没有说过一个名字?”李方当吐出两个字,“黄北。”
“黄北?”
“抱歉,我问奇怪的话了。”
“黄北……就是我的师父。”
两人都大吃一惊,对视双方。恰巧静儿端茶倒酒出来,自觉气氛怪异,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把茶放着就是。”李方当率先开口,指着身前的小矮桌。
“好的,大人。”静儿低头,挪动身子,碎步走来,将茶碗放置好,准备为二人倒茶。
“不必了,我们来,你做自己的事情吧。”
“大人,哪能让大人亲自来……”静儿看县令不像是谦虚的推谢,便遵照县令意愿,“那二位慢用,静儿就在后头屋间,有事可唤我来。”
上县令摆手,催促她离开,随后正襟危坐在苏暮槿面前。
“此话当真?”
“黄山的黄,北方的北,一个七尺男儿,脸上,”苏暮槿比划了下,“两道疤痕。”
“就是他!”
“上县令和师父,有什么渊源吗?”
“九年前,黄大侠在临天峡救过鄙人一命。若非他,我李方当早就成了山匪的刀下亡魂,后为酬谢黄大侠,我邀他去桃林潭游玩了三日,期间我们二人相谈甚欢,他就告诉了我有关三从方的一些奇闻异事。后来黄大侠辞别离去,说要继续行乐江湖。此后我和他就再没见面,他真是个逍遥之人,”李方当给苏暮槿添茶,“没想到,今日竟能会见恩人的徒弟,这是何等缘分!来,喝茶。”
“黄北师父他……已经死了,在乾州,和浪桥。”
“死了?”李方当端茶的手僵直于空,烫茶的热气沿着瓷边贴上手指,他丝毫没感到疼痛。黄北的英姿,他一生都不会忘却。黄北在临天峡以一敌十,左手持剑右手用掌,在天堑的狭窄驿道上如蜻蜓点水,又用强横的力量,将那些对他起歹心的山匪一一击退,并将山匪头领的头颅斩下。
李方当听闻无数武林轶事,这是他头一次遇见真正的武者。
那是,黄北左侧便是万丈深渊,空谷之中尽是山匪的哀鸣。他用长剑将捆绑李方当的绳子挑开,拉他从地上起身。
这样的黄北,他竟然在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不久,一星期左右的时间。”苏暮槿数不清过去多久了,那段回忆成为飘忽不定的存在,可近、可远。
“他是被谁——”
“抱歉,我现在不想谈论此事。”
李方当颔首:“好,好。”
苏暮槿小口喝茶——这里的茶比江淮大牢的要难喝许多,苏暮槿也说不出哪里古怪,但总觉得喝得不顺心。她便放下茶杯,开口问道:“对了,你派人向其他地方传报了腊柴人的事吗?”
“鄙人在来的路上已派快马报信,估计几天正午,州城的州军就会经过这里。”
“好,不过恐怕为时已晚,那些腊柴人在此居住有数十年,他们对四方道路都知根知底,州军作为州城军队,不见得能围得住他们。”
“那也没办烦,说句实话,除了出生于此的平民,没人会熟悉这里的地形,州军起码比县村的人多。况且,不出意外,周边的县兵也正在向不动山集结。”
“希望最坏也能抓住几个汉人译者。”
“汉人译者?”
“哎!我忘了说,有汉人在为那帮腊柴人当译者,我们在不动山时见到了一个。腊柴人数众多,估计不止一个。”
“这些家伙……唉。”
“报,李大人,那个男孩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