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槿发现了一个铜制物品的一角,她推开泥土和附在上面的残树落叶。渐渐,这个物体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李方当吃惊地看着苏暮槿把这个巨大的鼎从泥土中扯出,地面在强烈晃动,笪千潭扶住他,有些自豪地说道:“这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的。”
“这真的只能眼见为实,看不出她小小的身子有如何庞大的力量。”李方当明白鼎有多重,况且这个鼎……它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座都要大,仿佛有一栋民宅大小,相比起来,苏暮槿就像根针,顶起大她百倍的橘子。
“这个,”苏暮槿把鼎重重放下,正立原地,“应该就是那个孩子说的炉子。”
李方当发现这个鼎的底部被烧得漆黑,光滑得有些刺眼。
“进去看看。”
“嗯,县令也进来吧。”
苏暮槿纵身跳进鼎内。
笪千潭扶住县令的手臂:“可能会有点不习惯。”
“啊?啊——”上县令双脚一空,被笪千潭带进了鼎立,稳当地落地。他吓得连拍拍自己的胸脯。
“抱歉。”笪千潭语气并没有歉意,他挠头笑了笑。
“这真是,”李方当喘息着道,“难忘的体验。”
即便有三人进入这个鼎内,里头还有很大的空间,李方当估计可以装进五个成年人,但腊柴人是拐卖孩童,他不敢往下想了。
“你们看这里,”苏暮槿指着内面,两人凑过去,“血迹。”
苏暮槿发现的那处只是非常明显,还有许许多多微小的血斑正附着在青铜色的背后。
“他们难道……是煮小孩吃吗?”笪千潭腹内翻滚,方才入肚的东西好似要涌出来。
“这帮恶鬼!”李方当忍不住说道,“我若把他们逮住,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山上肯定不止这一项器物,我们再去找找。”苏暮槿不想站在这里面,孩童嘶鸣好似在鼎内悲唱,她愈在此处,愈发觉的心中有百般苦闷,定眼一看,内壁上到处刻着孩子们临死前扭曲的身形,四肢残缺、肌肤膨裂、鲜血融在滚烫的水中,被腊柴人提炼,进献给他们的首领。
“走吧。”笪千潭抓住李方当的手臂,李方当虽有预警,可还是没法承受从空中飞落的眩目感,虽安稳回到地面,全身又不自主地颤抖一下。
“接下往哪走?”李方当故作镇定地问道。
苏暮槿没说话。
北风正在变弱,山顶上还剩最后一些竭力扭动的星火,不停流动的黄泥也渐渐停住了步伐,凝固在倒塌的不动山上。
“嘘,让她想想,她是我们中最熟悉不动山的人了——虽然这个山已经这般模样。”
“嗯。”李方当颔首。
“笪千潭,你看那里。”苏暮槿拉着他到身边,指向远处。
那里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都是黄叶、白霜、动物的鲜血混合在一起的瘆人画面。
“有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我也看不清,但总觉得那边的颜色有些古怪,我们过去看看,”苏暮槿回身道,“县令大人也跟来吧。”
“哎,好。”上县令时常也会在自己庭院锻炼几招,因而目前体能上还没有问题,他完全跟得上这两个孩子的步伐,可他并不知道,苏暮槿和笪千潭有意在放慢脚步。
“真的!”笪千潭凑近看去,这片地方确实有些不同,它的颜色要比周边的泥土更加深,“这里的土,”他伸手捞起一把,掂量在手里,“湿的,还有点余温。”
“有余温倒正常,不过如果是湿的……”苏暮槿蹲在地下,嗅着其中的味道。
“我来吧。”黄粱从她肩上跳下。
“少侠,我看这只白猫一直跟着二位,是家宠吗?”
“是伙伴。”
笪千潭的这句话让这位不信神话传说的上县令摸不着头脑。
或许是指关系很亲密吧?李方当只能这样想。
“是里面的土,旧土。”黄粱向二人递话。
“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苏暮槿问笪千潭,“他们虽然被埋在地下,但红袍女实力应当比我强劲,况且有武器在身,或许能从地底脱身。”
“有可能,不然里头的土不会被翻出来。”
“他们?”
“之前和我们同行的几位武者。”笪千潭这样回答李方当。
“他们是被埋在地下了?”
“是,”苏暮槿起身拍拍手,黄粱则跑到别处,另寻线索,“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很可能活着。”
李方当激动地难以言喻,他语无伦次地说道:“若能见到和苏姑娘同行的人就更好,没想到鄙人一介七品庸才,能在今日遇见各种奇事。对不起,让两位见笑,闯荡江湖是鄙人儿时就有的梦想,奈何未曾拥有良师,而且自己也懒惰不学,白白把梦想变成奢望,如今能见到……也算满足了鄙人的小小心愿,两位的恩情,鄙人定终身不忘。”
“我们也在县令这得到颇多赞援,彼此之间都有恩情。”笪千潭扶起鞠躬的李方当,并回揖一个。
“暮槿!不好了!”黄粱还没去多久,就匆忙跑来,并告知二人。
“怎么?”
“丘桢佑也在州军之中,他也领了一队兵,从乾州来了!”
“丘桢佑?他是谁?”苏暮槿又蹲在地上,假装在寻找其他踪迹,实则跟黄粱传话,她听到黄粱这般危机的警告,不禁眉头紧锁。
“丘桢佑是丘汜的大哥,丘汜你总知道吧?在乾州的不良人中,他几乎是一人之下的存在,和他要好的,就是苏青伏啊!”
苏暮槿有些理不过来了。
丘桢佑?丘汜?
丘汜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过,但始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听得的。
“事不宜迟,赶快和那上县令找个借口,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苏暮槿觉得上县令为人正直,自己没必要欺骗他,便起身,对李方当说道:“县令大人,我和笪千潭必须离开此地了。”
“啊?就要离开?这是为何?”李方当还在和笪千潭聊天,怎知这丫头忽然来这出。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黄北师父被杀死了吧?”
“是,苏姑娘还未说那人是谁。”
“乾州江淮大牢狱长,苏青伏。”
李方当木讷地摇摇头。他这些年来一直活跃在凉、邝、纽、海四州,没再去过其他地方,他都没见过几次乾州太守,更别说一个大牢的牢头。
“你看远处的州军人马,那里头就有他的人,”苏暮槿指给李方当看,“他们不仅是来追捕腊柴人,也同样在寻找我的踪迹,先是封锁乾州,再假借援助之名义进入临近州。”
“这……这是为何?”
“李大人,来日方长,我们定有缘能再见,现在恐怕没时间细谈过往的是非,”苏暮槿向他抱拳,“总之,希望上县令借我们二人两匹马一用,待我在北方安顿后,定为奉还好马。”
“这不是还不还的问题,但是——既然是恩人弟子之请求,鄙人李方当必当鼎力相助。”他没有丝毫犹豫,“二位请随我下山,我会让精兵把官马赠予二位,不必再还。”
“这怎么——”
“多谢大人,我们二人定不会忘记这份恩情,还请大人莫要让手下宣扬我们的事情。”
“走。”
三人向山下奔去。
“二位等等,”在他们上马准备动身离开之时,被李方当叫住了,他摸着口袋,把一袋东西悄悄塞进苏暮槿手中,“想必二位没多少盘缠,这些也不多,但当够二位使用半月有余。”
“谢谢。”苏暮槿收下沉重的钱袋,“容许我再问一个问题。”
“苏姑娘请便。”
“师父同大人说过三从方在何处吗?”
李方当摇头。
“这样啊……那凰州呢?如何去最近?”
李方当指了条路:“往西走大概几里,能看到一条红土大道,沿着那个走,便能直达纽州,纽州有条降龙江,一直沿着它,就能进凰州,你们要去凰州哪?”
“文坛阁。”
“文坛阁在黄河边,凰州州城里,听说那常有武林人士邀约比武,二位也去那也是想和别人一较高下吗?”
“比武?”或许那帮人知道三从方的位置,“我去那寻找三从方的踪迹。”
李方当颔首,向苏暮槿和笪千潭作揖:“鄙人不再延误二位了,祝二位一路顺风。”
苏暮槿下马作揖行礼,后上马。
两人策马飞奔,扬起一片黄白的泥沙。
“匣子?”
“在这。”笪千潭从口袋中掏出,给苏暮槿看。
“你听他说吗?文坛阁居然是武人比武的地方,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然有这样取名的方式。”苏暮槿有些兴奋。她自小被关在大牢,从未见过比武的场面,内心早有些躁动不安了。
“没听过,那里既然聚集众多武林人士,定能打听到那个……方谢的下落。”笪千潭庆幸苏暮槿没让自己回到乾州。
他并不知道到女孩的心思。苏暮槿只是假意忘了,实际上,她已经有些舍不得笪千潭的陪伴。苏暮槿这样计划着:若笪千潭不主动提出离开,她就一直装作忘记,直到……她也不知要直到多久。
为什么人要有悲欢离合。
苏暮槿抬头,依稀还能看到只剩一个弯角的月亮,她有些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