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的火焰以深紫收尾,在烈成炬和任蔚之间迸发爆裂,顷刻间,两人纷纷退开,苏暮槿弯斜着腰,左手撑住左腿膝盖,右手缓慢垂下,居二人之间。
化成非人模样的烈成炬咂嘴,眼神里晃过一道钦佩。
苏暮槿在几秒前表现出超出常人的意志力,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硬是帮任蔚挡下了烈成炬的进攻。
“暮槿!”
任蔚被苏暮槿推开到很远,摔倒在地上,她连忙爬起,跑向挡在烈成炬前的苏暮槿。
这种情况,烈成炬求之不得,他早就想把神子杀了,刚才一直被任蔚缠住,现在倒好,这不怕死的丫头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苏暮槿的表现确实让他心有悸动,不过精神再过强大,她终究会被伤痕累累的身体拖住,弄不出一点儿名堂。
烈成炬向苏暮槿冲去,准备抢于任蔚之前。他抬脚之时,却发现双腿犹如深陷泥潭。
这是任蔚想到的最好办法。
几轮碰撞过后,她发现,就算自己的内功强于烈成炬,但在烈成炬那像铜墙铁壁般的身体面前,根本不痛不痒,好像把水泼在石墙一样,若期望这样做能让石墙轰然倒地,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既然力量高于烈成炬,那就先把他控制住。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
烈成炬扯了扯脚,发现从任蔚体内流淌出的内气死死将他钳在原地,他无法移动分毫,四步之前就是苏暮槿,可他无能为力。
“暮槿。”任蔚接住站不稳的苏暮槿。
苏暮槿倒在任蔚怀里,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我们得离开这,烈成炬不知服用了什么东西,”她想到之前和赤格丙交手的时候,他服用了西域的药剂,得到了名为“硬化术”的功法,现在烈成炬的情况和那时很像,但又大有不同,苏暮槿没力气解释这么多,她只能警告任蔚,“他很快就能挣脱。”
“可我们该去哪?”
“西……国。”气若游丝的声音,“黄粱、黄粱会带我们走。”
任蔚慌张地瞥了眼烈成炬,目前他还受自己的禁锢,但她感受到,烈成炬的反抗非常之激烈,从肌肉喷涌出的力量正成倍增长。
黄粱呢?她甩开遮挡视线的头发,在狼藉废墟中寻找黄粱的身影——它就在不远,正向这儿飞奔,化成一道白气。
这短暂的片刻,任蔚的目光扫过四周。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就连石墙都被烈火烧得黑里透红,摇摇欲坠,谷物、庄稼就更不必说,早就灰飞烟灭,随风而去了,至于那些家畜……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在任蔚闻来,那些烧焦的尸体散发的香气足够她垂涎三尺。
仔细想,已经很久没有吃顿好东西了。养尊处优的自己居然能熬过这段时间,真是不可思议。
“它来了。”
“哦!”任蔚的思绪被扯回现实,但先进入眼帘的不是黄粱,而是烈成炬。
烈成炬为了挣脱束缚,居然扯断了双腿!
这是彻底的孤注一掷。
没了双腿,他没法进行再一次的移动。可在这唯一一次机会中,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把苏暮槿杀死、把任蔚和正合剑夺回,还得抵挡即将奔来的黄粱,他身处空中,没法二次转向。
苏暮槿也看到了。
这般举动,如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士,如此果敢的精神居然会在烈成炬身上展现,这是苏暮槿不曾想到的。
时间稍纵即逝,无论苏暮槿、任蔚,还是烈成炬,双方没有思考的间隙,一切抉择皆需刹那即成。
“快后退!”苏暮槿大声吼道。
任蔚马上抱起苏暮槿——她发现苏暮槿格外轻——接着内功反推,把自己送到更远的地方。
烈成炬口中念念有词:依皇,但愿这些血真的有用。
眼看他的半个身躯就要砸向地面,失去的双腿居然飞速地生长出来,健壮的双腿踩在地面,稳当地站住身子,就连他本人都露出惊喜而满意的笑容。
“这……这怎么可能?!”任蔚惊愕。那双被他舍去的双腿还牢牢固定在大地上,顺着断面涌出的鲜血几近凝结,而这会儿,烈成炬居然长出了一双新腿?!任谁都会以为这是烈成炬玩的把戏。
“公主,你要感受内功,你还有太多力量没能发挥出来!”苏暮槿对此见怪不怪。当烈成炬身上长出鱼鳞一般怪异鳞片之时,她早有了心理准备,而且烈成炬恢复的如此之快,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柳庵幼曾经和她说过的,有关海龙帮的事,还有海玖。
鱼、明月、治愈、复原……这其中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内功犹如血液,在体内流淌,你要——”
话音未落,烈成炬已再一次攻来。
任蔚是聪明人,她一边思索苏暮槿方才所言,同时应对烈成炬的进攻。
“集中注意力,把内气从一点放出,不是让它到处倾泻!”任蔚移动的速度很快,巨大的风声压住了苏暮槿的声音,她不得已大声吼道,嘴里满是血味。
集中……任蔚早听无数武人教导过,她很厌烦这两个词,但这是苏暮槿说的。
半个月的相处,她和苏暮槿已成为交心的朋友。
任蔚,好好想想,“集中”。
她脑海中回荡着这个词。
烈成炬身上散发的杀气扑面而来。
“黄粱!”任蔚双脚蹬地跳起,“你接好她!”她相信黄粱的脚力,便用力将苏暮槿向身后抛去,以免被烈成炬抢占先机。
黄粱稳稳接住苏暮槿,落回地面,转身看向任蔚。
任蔚已有了对策,相比烈成炬自断双腿的行为,她才是真正的孤注一掷。
单凭我,没法把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但我差点忘了手里的这把正合剑!
因为一直觉得这把剑的主人是烈成炬,所以从战斗到现在都有意在忽视它,现在没法再有这份顾虑了。
任蔚举起长剑,剑锋对准烈成炬的心脏。
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剑锋迸发,直穿烈成炬的胸膛,从他身后出现,弥漫的鲜血被带向天空,只见山雨欲来的黑压天空被这道光贯穿,乌云四散,透露出一丝微弱的夕阳,如同清晨那破晓的朝阳。
任蔚和烈成炬双双陨落,砸出巨大的坑。
黄粱连忙赶到口吐鲜血的任蔚身边,只消一眼,它便明白,公主只是受了些外伤,暂时昏厥过去。
苏暮槿的脑袋很痛,快要炸裂开来,青炎毒已如饥似渴地钻进自己的骨头,正在从心脏向四周扩散,她的脑袋好像被千万根针扎入,那些尖锐的针还在不停扭转,想把她的大脑给搅胡。
“黄粱,烈成炬呢?”
“在前面,砖石房之间。”
“快去看看,他还没死。”苏暮槿说着便从黄粱身上翻下,重落到地面上。
黄粱回头看了眼,急忙向那儿奔去。
烈成炬头昏目眩,眼前灰蒙一片,那些该死的村民正叽叽喳喳,传进他耳里的话似乎要锯断他的耳根,他想呼吸,发觉肺所在的位置已是空空如也。
心脏……也没了。
他惊出冷汗,想从地上爬起。
她用了正合剑——可为什么是正合剑……它不该属于我吗?
嘈嘈切切的声音还在耳边不断徘徊。恍惚间,他听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那些声音的主人早就死在正合剑下,死在他的手中。
为什么……
在烈成炬万念俱灰之时,他感受到胸口有热在涌动。
心脏居然也在复原!?
穷途末路,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任蔚也受伤了,她没法很快过来,而且,就算那丫头福大命大,也不敢贸然接近我。至于那只灵兽,它和我仙梯层级差距太大,拿我没有办法。
我还能活下去!烈成炬瞪大眼睛。
“我要杀了你!”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又是那些阴魂不散的鬼魂吗?烈成炬恼火又有些得意:无论怎样,死人无法复生,你们就在阴间鬼哭狼嚎吧!人间属于生者,生者即是一切。
一把刀忽然落进他空洞胸脯。
这是心脏本该在的地方。
田舍儿,把刀拿开!烈成炬想喊,但没法发声。
他看清了头顶的家伙。
是个不认识的小孩,黑黝黝的,平时没少晒太阳,脸上挂着两行泪水,眼中遍布血丝。
“危险!”几个大人把他拉走了,但刀还留在那。
“我要杀了他!放开我!他杀了我哥哥!”男孩还在哭喊,但谁都不敢让他靠近那个古怪、暴戾而恐怖的男人。
他还听到有人叫他“烈将军”,但那声音不像是来救他的,只有惊愕、恐惧,和难以置信。
烈成炬的躯干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但最终停了下来。
他的身体已没有留给心脏的位置。
烈成炬青筋暴起,抬起右手,使出全身的力量,牙齿都快被咬碎,想把刀拔出来,但那只右手没能抬起。
黄粱一爪将他的手按在了地上。
“畜……生……”
黄粱面无表情——它本来也没什么表情——默默注视着烈成炬。
烈成炬气息奄奄,最后一口气留给了苦笑。
他的目光竟渐变得澄澈,躺在地上,仰望。
破开的天空再次被黑暗占据,片片乌云犹如身上的鳞斑。
他偏头看了看那个杀死他的无名小孩,眼角滑落一道黑郁的泪水,溶在脸颊上,皮肤开始皲裂,他还想看看其他地方,不过已是妄想。
村里的人都围了上来,他听到很遥远的地方,任蔚正哭喊着神子的名字。
没人知道烈成炬在此刻想了什么。他缓慢闭上眼睛,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眼里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