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宫太热闹,热闹到客人们甚至没能意识到,身为茶庄之主的路冶阳到现在还没有现身,大家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肯定在某群人中忙着。这种想法成了他最好的保护伞。
实际上,他一直坐在迷宫内,等待自己二儿子过来。
“庄主,二少爷已经到楼下了。”深受路冶阳信任的贴身家仆向他汇报。
“叫他过来。”
路冶阳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甚至想起身主动把路赫崇接上来。但他必须有一庄之主的威严,所以他没这么做,取而代之是斜靠在实木漆红的长椅中,右手撑住脑袋,悠闲又不失严肃地等待他出现。
“父亲。”路赫崇背着巨大的行囊走进大厅。
他第一眼看到路冶阳,甚至认不太出,眼前这位目显苍老的男子便是自己的父亲,距上次见到他时,仅过去了三年,他的黑发已然长出了白丝,垂耷的眼袋多出两圈——这些都不重要,变化最大的要数他的精气神,没了往年的利落,更像一位死守家业的守财奴。
路赫崇知道这样形容父亲乃是不孝,但他脑中第一想法便是这般,他也无可奈何。
大哥早几年就提醒过自己,父亲已开始变老,但他最讨厌听到就是有人这样说他。路赫崇把嘴边的话吞回肚子。
“赫崇啊,精神还是这么好。”
路赫崇不明白,父亲为何有意把话题往年龄上引导。他没有犹豫,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哈,好一个有其父必有其子。”路冶阳招手让他坐在身边,“赫崇啊,有句话我从没在你大哥和三弟面前说,你也明白,三个儿子中,你最深得我之信任。我现在年纪大了,必须得……”他的右手不自主地转了几圈,似乎这样有助他抒发情感,“承认这件事。”
路赫崇不知父亲在打什么主意,他回来是有事要说,不过时间很多,他可以听父亲说完。
“茶庄……我们路家,十四代人耕耘出这片土地,三百余年的历史。”
“嗯。”
“你想想,每一代人能经营茶庄多久?”
“二十年左右。”路赫崇说着父亲想听到的答案。但他和他都知道,越到现在,茶庄之主的在任时间就越长,而到了路冶阳自己,他则足足统治茶庄近四十年,从二十八岁到如今的六十六。
“是啊,二十年左右。”路冶阳笑了笑,“你路过龙吟宫,看到这次来了哪些人吗?”
“看到了。”
路赫崇虽然与他们不相识,但大都有所耳闻,毕竟同处尚国,家族之间的姻缘更是能追溯到许多代之上。尚国宰相的次子,皇后的外甥,太师后人,骠骑大将军……从龙吟宫任何角落挑出任何一个人,都是尚国有头有脸的人物,更别说还有大欢历亲自指派参加接春宴的几位高官。
“权力。”路冶阳说道,“说来也是可笑,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痴迷于那种东西,甚至,这么多年我都在告诉自己,我没有交出茶庄之主的位置,只是担忧……下一任做得不够好,”路冶阳自嘲道,“直到前不久,我感觉背有些酸痛,目光混沌了不少,人啊,不能不服老。”
路赫崇从小到大,没想过父亲会有如此伤感之时,他揣测自己是否回来的不是时候。
“只要我一天还是庄主,他们就得一天对我百依百顺。我已经深陷其中了。但前段时间,路祯崇那小子催促提醒我换人的事。”
“那您打算怎么做?”他问道,“庄主或许是该换人了。”
“谁呢?”路冶阳反问,“你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实话实说,路赫崇,我觉得你才配得上下一任庄主之位。”
“我……”路赫崇不知所措,尴尬一笑。“您知道,下一任不可能是我。”
“是啊,”路冶阳听到儿子这么说,心头忽然起了无名之火,“不是你。”
他明白路赫崇说的是实话,可就是这样的实话,让他格外不甘。
“可到底是谁?”
“你想知道?”路冶阳欲言又止,他点了点路赫崇身后的东西,“你背了什么过来,从你进来之时,我便觉得古怪。”
路赫崇见父亲不愿意把下一任庄主的事情告诉他,没办法,他只好把行囊取下,摆在桌前。
“父亲可还记得阁楼里的一把剑?”
路冶阳当然记得那把剑。
七年前,一个家仆在整理巨大无比的地下藏品阁时发生了意外,据其他人说,他服侍路家五年,从没做过任何出格之事,但当天,他如同失心一般拿着藏品阁的一把重剑跑了出去,砍死四人,那应是茶庄近年发生的最惨烈之事。
最让人觉得不解,是那把剑根本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名称,不知材质,活脱脱是个“一问三不知”。
大家觉得不吉利,打算将那柄剑扔掉,但路冶阳和当时的路赫崇都觉得需要留下好好研究这柄剑的秘密。因是死了四个家仆,其他人并无在意,久而久之,大家都把这事忘却,但路赫崇离开在离开茶庄的时候,常常打听有关剑的消息,就在前几日,他终于得到了一样物品,以及一个剑名。
“记得。”
“它还留在咱们这吗?”
“当然,”路冶阳催促,“别卖关子了,把行囊打开。”
“嗯。”
路赫崇把密封很死的行囊层层拆开,终于露出了物件的庐山真面目——
里头是一柄漆黑的剑鞘,那黑仿佛世间绝无仅有。
看到这柄剑鞘,路冶阳心起不好的念头,他觉得这黑几乎能把他吞噬。
“这是那柄剑的剑鞘?”
“没错,”路赫崇隔着布料握起剑鞘,“而那柄剑的名字我也打听到了,就是‘贪欢笑’。”
“‘贪欢笑’,”路冶阳嗤笑一声,“神剑啊。没想到,就轻而易举地到了我们路家手里。”
路赫崇说道:“贪欢笑虽列为神剑,但实为魔剑,我这次着急赶回来,就是想让您把它尽快处理掉,这种东西放在我们茶庄,百害而无一利。”
路冶阳沉思片刻后,露出阴森的笑容。
“你从小喜欢武功,不想要这把剑?”
路赫崇骇而退身。
“这是魔剑,我不敢要。”
“我说笑的,”路赫崇起身哈哈大笑,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剑鞘交给我,我让亲信将其抛江,或者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