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槿站在冰冷的月光下,仿佛被冻成一尊雕塑。
离开茶庄?
方才路赫崇已默认了一件事——显仙想取她性命。
可到底是为什么?
我今晚到底做了什么……之前还清醒的大脑忽然变得混乱不堪。听到显仙想杀自己,她头一次感到无助和恐慌。
仙想杀我。
可到底是为什么?
她喃喃重复了一遍。
苏暮槿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如此胆小。
我来茶庄是因为做梦——那很可能是日仙的旨意,就是说,我苏暮槿现在站在这里,是日仙想让我来,可我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便无理取闹似地在茶庄搜集莫名其妙的线索,直到今晚,我说了一个故事,“欺骗”路渝穹去石碑,去找路冶阳;我还发现茶庄的确受显仙庇护……
是因为我探明了显仙的身份,所以它打算灭口?就像当年那个说出茶庄受仙庇护的道士一样?他居住的道观被烧毁,而本人则杳无音信。
慢着,如果真是这样,那陈源他们是不是也算知情?!
苏暮槿没闲心再管龙吟宫的事。
她迈开双腿,奋力向碧雀庄那边跑去——不经意间,她发现自己那好管闲事的冲劲又回到了身上。她可不希望普通人被仙杀死,他们只是想要个真相,这有和不可?
她没有顾忌会不会惹人注目,以飞快地速度奔向碧雀庄。在她离开的时候,又有几人从龙吟宫出来,但她已没法看到了。
今晚的碧雀庄很冷清,大多数人都到茶庄中部聚会了。
不过,这里何止冷清,简直能用凄凉形容。
苏暮槿站在陈岑的炒饭馆前。
大门被利斧劈开,柜台上趴着两具尸体。
“陈岑!”
苏暮槿跑进去,把血淋淋尸体的脑袋捧起来,她的右手在蜡烛上一抹,火光便点亮了餐厅。她认识这个人,每次都能在那件狭缝小屋中遇见,但她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另一具尸体,她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
一身浓臭的酒气把血腥味都给掩盖,光溜的脑袋倒映着烛光,如同未散的魂魄。
陈源也死了。
他的哥哥陈岑和那个会武功的万理机不在这里。
苏暮槿倒退几步,倒在长板凳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简直毫无理由,实在是太肆意妄为了。
她的眼角淌出一滴泪珠,被纤长的睫毛勾住,啪的垂落到脸颊上,随后顺着肌肤滑落到嘴角。
她用右手背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子。
苏暮槿和陈源陈岑等兄弟几人算不上朋友,但也不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他们是自己来到茶庄后可以相信的伙伴——尽管不算可靠。他们这十年都在苦苦追寻恩人虞甄宰死因的真相,而且是他们告诉自己有关仙的故事,是他们提醒了茶庄有“离山葬”的存在。
现在,他们中的两人尸骨未寒,另外几人生死未卜。
有股难以遏制的愤怒从体内迸发,饱含泪水的眼睛变得有些干涩,她猛地眨了眨眼,扶住墙壁,慢慢走出了炒菜馆。
她现在还没想明白,显仙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但这一切——就像路赫崇的那句话——已经无关紧要。它想杀苏暮槿封住她的嘴,那她偏不让显仙称心如意。她要把一切说出来,让它无处遁形。
“好,显仙,我该去哪找你。”
苏暮槿抬头看着斑斓星空,咬牙切齿。
一片彩霞遮挡了月光,剔透的大地稍微黯淡些许。
路渝穹抬头望着这番光景,心想今天是个好天气,随后马上盯住前方。
他来到“离山葬石碑”后,琢磨了半晌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看出草坪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推敲加回忆,认定苏暮槿应当也来过这里——可也就仅此而已。
他打算回到龙吟宫,冷静下来后再做商议。不过他犹豫了片刻,因为现在回龙吟宫,就是出席家宴迟到,不知庄主会如何看待自己这般有失礼数的行为。
就在犹豫之间,他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在山丘的对头。他不认识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但稍加推测便大概能确定,那人就是路平的儿子路晟严。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路渝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躲在了一旁,或许是偷窥欲的发作,想看看路晟严来这是为了干什么。
他本想稍微看一下就出来打招呼,可事情的发展远出乎他的意料。
路晟严在山丘上来回踱步,看来是为了同人见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见面对象终于从东南的方向走了上来——也就是从龙吟宫那边。
路渝穹彻底茫然了,他的见面对象居然是路紫鸢。
他离他们很远,听不清两人具体在说什么,只能听闻一些只言片语。
路紫鸢说了“婚约”、“爱意”这类男女情长的词语;而路晟严那边貌似完全跟不上路紫鸢的节奏,单从漆黑的背影来看,他似乎被大姑的女儿弄得稀里糊涂。
两人交谈好像没过多久,最终以路紫鸢大声的呵斥结束。
“够了,我要跟庄主好好谈谈这件事!”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丘,路渝穹差点和她遇上。
他庆幸她不会内功,不然一定会发现自己在这。
月光下,路晟严的身形被照得非常瘦削,仿佛被大病击垮之人,正魂不守舍地杵在原地。路渝穹不禁有些同情他——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紫鸢的嘴巴可不是一般的毒,若是被她痛斥一通,心里多少会有些失落和难过。
他正想要不要出面陪同他说几句。
一只左手忽然搭在他的右肩上。
路渝穹惊得全身一哆嗦。
昨晚在墓地的经历从脊骨爬到脑后,他马上运作内功,却发现身后是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路渝穹,怎么在这?”
“啊,父亲。”
他倒想问,为什么路祯崇会在这。
现在不应该是家宴时间吗?这会儿路晟严在外面,路紫鸢刚才也出来的,现在连庄主的大儿子都来到“离山葬”的丘林中,难道今年的家宴独具一格,所有人都得来这参拜一下老祖宗路窅冥吗?
路祯崇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慢慢走向路晟严。
路渝穹自觉地让开一遍。
他惊讶地发现,父亲右手正拖着一把漆黑无光的重剑,剑身很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