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小区的喷泉池中来，带着水汽，铺在面上，还带着几分残留的水汽。
苏妍望向窗外，倒也不急着下车了，只是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是，的确不是我做的。可是景安，你应该知道，这样对阿姨才是最好的。”
“……”
“如果我告诉阿姨，汤是清歌熬的，你觉得阿姨会喝吗？”苏妍转回头，“不会的，阿姨那么要强的一个人。那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清歌的一番心意白费，阿姨又一次开始生气，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而你在中间左右为难。”
“谎言有时候未必是件坏事，景安，你应该明白这些道理。”苏妍说。
“可你……”裴景安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一瞬间竟是无法反驳，“不该冒领她的功劳。她最喜欢捣鼓这些东西，昨晚回去得那么晚，今天又把汤送过来，昨晚应该都没有怎么休息。”
他想起楚清歌刚住进来的时候，两人去了一趟菜市场。
楚清歌对着街上的那只砂锅，爱不释手。
“家里有高压锅。”当时的裴景安手里已经拎着大包小包，看到楚清歌对这个大家伙两眼放光便心知不好。
奈何楚清歌是有点自己的执着在身上的，抱着那只砂锅不撒手，“那不一样，煮汤当然要往里面放点中药，中药进高压锅，药效怎么能发挥出来呢？”
旁边的老板也帮腔，“还是你老婆说得对，中药就得要用砂锅慢慢熬，才能把里面的药性熬出来。小伙子，有这么个贤惠的老婆，你有福了啊。”
店主一口一个老婆，楚清歌听得当场就放下砂锅想跑——砂锅这种东西，哪里都有，怎么能在一个小小的摊位上丢了脸面？
倒是裴景安驻足了，还顺带拉住了楚清歌不让她撤退。对老板扬起笑容，“那劳烦，我们就要这个。”
“哎，好嘞。”老板欢呼一声，吆喝着店里的伙计帮两人用麻绳捆上了那只砂锅。
从那以后，楚清歌像是被点开了什么开关，总是从网上搜了各种汤点的食谱，遇到肉汤就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等着，直到里面的肉被煮得入口即化。
只是那时候都是白天，两人在家里工作，去接水的时候顺带看一眼炉子上的火苗，几个小时也不觉得什么。
可是彻夜熬着，却是从来都没有过。
苏妍只是笑，“景安，到了今天，你还在想这些事情。”
“你想着她帮你熬汤辛苦，想着在阿姨面前维护她。可是你没有想过昨晚的事情是因为谁而起，没有想过如果阿姨昨天真的被许念气出个好歹来，你要怎么办？”
“她本来可以早早就阻止许念的，却偏偏要等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了，才带着许念离开。你以为那些话是许念想说的吗？不，那是清歌自己想要说的，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够了。”裴景安冷冷打断她，“三年前，楚清歌毕业典礼那天，我们都有错，你心知肚明。”
苏妍望了他一会，深吸一口气，竟是重重点头，“是，那天我们都有错。可是到了今天，她还是没有给你任何解释的机会，就给你扣上了罪名。这次不只是你，连阿姨也差点被连累。”
“阿姨对清歌的态度，你是看在眼里的。阿姨的手术风险到底有多大，你应该比我知道得多，术后有多大的可能完全痊愈，你又有多大的把握？”
“……”裴景安闭上眼睛。
“你说你要以后跟阿姨解释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不论是阿姨对清歌的伤害，还是清歌对阿姨的伤害都切切实实地发生了。你难道要跟阿姨分个谁对谁错吗？要让阿姨把剩下的时间用来和清歌和解，和自己之前对清歌做过的事情和解？”
“景安，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疾病吞噬的老人来说，太残忍了吗？”苏妍苦笑，步步紧逼，“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为什么不能让她实现晚年的最后一个心愿呢？”
“你走吧。”裴景安张开手掌，捏住两侧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楚清歌昨日离开前的背影，和母亲那张已经爬上皱纹的脸，在眼前交叉闪现。
裴景安站在两人中间，哪一方都不敢动，不能动。
一边是飘在天上的云雾，抓不住，看不透。
另一边是已经快要西沉的日暮，循其轨迹，不等追及。
一向在工作中运筹帷幄的裴景安，却在这个问题上，无数次生出想要逃避的想法。
苏妍的手，轻轻扶在裴景安垂落一旁的手背上，即使被躲开了，也不着恼。
她只说：“景安，我不是想要冒领这份功劳，是清歌自己，让我说，这是我做的。”
裴景安挡在五指后的双眸舒开。
“从始至终，她甚至没有试图争取一下，跟我一起上楼看一看，只把保温桶交给我，”苏妍道，“我不明白，这份只有你一个人在争取的感情，还有什么意思？”
“你今天整整一天都没有去律师事务所，可是清歌也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没有问问阿姨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也没有问你在医院有没有什么吃的……”
“她在忙工作。”裴景安说。
“……”苏妍轻声一笑，“景安，你在劝解你自己。可是当局者迷，容我这个局外人说句看客该说的话——如果她已经能够一整天都不再联系你的处理工作，景安，她已经是个独立的律师了，你对她来说，事业上的指引也不存在了。”
“……”
“我看她今天的意思，也是要放弃和你的这段感情了。一个随时可能离开你的人，和从小把你抚养长大的阿姨，孰轻孰重，景安，你心里……”
“下车。”裴景安冷声命令。
“……你好好想想。”
副驾驶的栀子气味由浓转淡，裴景安连告别也没有，沉默着打了转向灯。
车载屏幕连接着手机，裴景安给楚清歌拨了电话。
可惜几通电话，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