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钱雷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一切太过讽刺了。好好治病救人，一视同仁的医生，只因为想要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工作而不是病区之间的来回奔波上，就遭此横祸。
裴景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钱明呢？你们真的准备对他网开一面？”
“那肯定是不行，”陆警官嘿嘿一笑，“这不是诈他吗，他都没跟我们摊牌呢，我们当然不能直接跟他摊牌。”
“曾美呢？”裴景安又加了一句，“毕业证保住了吗？”
“保住了保住了。”
“嗯，”裴景安不放心，“告诉她，如果有任何困难，可以过来找我对学校提起诉讼。”
“唉，裴律师这就多虑了。”陆警官拍了拍裴景安的肩，“这种学校，专挑软柿子捏，事情没败露之前，觉得学生是弱势群体，没有跟他们作对的资本，在学生面前作威作福。”
“真要是事情败露了，有人出手查了，一个个撇清关系撇的比谁都快。我们后来再去调查情况的时候，换了新校长，那态度说是毕恭毕敬也不为过。听说前校长要扣毕业证，跟我们一起骂了半个多小时。”
“嗯，”裴景安点点头，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要不影响她毕业就可以。”
“何止是不会影响她毕业，”陆警官活像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嗑着瓜子聊着八卦的阿姨，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半个身子都往后撇着，“还跟我保证，说这孩子面对诱惑还能保持本心，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要给她颁个优秀毕业生的称号，以此鼓励她以后也要不忘初心，坚持公理。”
这个理由究竟有几分可信。
有多少是为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亦或者在明年毕业之际，用最后一份“礼物”封上曾美的口。
无从得知。
或许是成年人之间的交易，大家都心知肚明。
“说起来，你不知道我们去学校逮钱明的时候那小子多横，哪像个学生，活脱脱被酒色浸透了的小混混。”
“研究生跟本科生不一样，研究生是导师制的，一个老师一年也就带那么两三个学生，钱明有点小钱，不知道花钱发了多少篇论文，还因为这些论文拿了国家奖学金，好像还选中了学校的什么交换项目，预计下学期就出国留学，也算是他导师的得意门生。”
“所以我们去学校逮捕他的时候，他导师还有点奇怪，想要跟学校说情——之前期末考试钱明被逮到考试作弊，也是他导师去说的情，不仅没处分，分数该怎么算还是怎么算，甚至档案上都没有这个记录，跟他正常考试一样。结果没有想到是这么大的事儿，把他导师都吓了一跳。”
“钱明的事儿我们还没跟钱雷透露过，不过现在一看，这一招还真有效。”陆警官咂摸了一口茶，颇有点欣慰，“早知道这样，早就用这一招了。”
很明显只要一提到钱明，钱雷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人在激动的时候，往往是思想最容易偏激，也是话不经过大脑，最容易被找出破绽的时候。
楚清歌这几个月真正见识了审讯的过程，才算是明白这个道理。
玩的就是一个心里博弈。
讯问室里的进程很顺利。
拿了钱明做威胁，钱雷什么都交代得很爽快。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作案，又是什么时候给钱雷打电话，要钱雷来给自己顶罪，答应了钱雷什么好处，教给钱雷怎么说。
事无巨细，交代得清清楚楚。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就因为这个病，家里的那点存款都花完了。这个世道本来就笑贫不笑娼，没钱寸步难行。我们本来租的房子，因为没钱付房租，房东也给我们赶出来了，正好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给我打电话，说只要过来帮他点忙，就可以给我们一大笔钱。”
“就因为这些？”警察瞅着他，笑容凉凉的，“我们查过你名下所有的银行卡交易记录，三年之内，你的账户里可没有进账过大额资金。”
“我……”钱雷用力咽了咽口水。
“后来又是什么原因，你放弃了钱，还愿意帮他顶罪？”
“……”
“因为钱明？”警察趁着钱雷思索措辞的时机，步步紧逼，“因为钱明在学校犯了罪！你为了保他！不让他被警察抓起来！所以听到那个人说可以帮你弟弟脱罪！你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是不是！”
“不是！！”好像所有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冲到了脸上，钱雷颧骨上的肌肉鼓动着，两只眼珠几乎要掉出来，“不是！！我弟弟他没有犯罪！他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钱雷哽住了，粗壮的脖子，也能看出上面的喉结高频率地上下滚动。
“你为什么，答应，要帮犯罪分子，顶罪！”警察一字一顿，每一个停顿都用笔尖的另一端重重地敲在桌面上。
是常用的审讯手段。
从出生就流浪，没有接受过善意的狗，只要听到棍棒的声音，就会吓得六神无主。
“我……”钱雷瘫在椅子上，眼神已经失去了焦距，“我没有……”
“没有什么？”
“我没有……”钱雷的腮帮子抖动着，眼下的肌肉都有些抽搐，“我没有帮人顶罪！”
“钱雷！”
“对！我没有帮人顶罪！一切都是我干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临时起意！是我要杀沈医生！跟别人谁都没有关系！”钱雷攥着手铐中间的连接，就像握住了什么主心骨。
“钱雷！不配合警方办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法律责任？你觉得我会害怕负法律责任？！”钱雷大笑起来，神色之间隐约有几分癫狂，“刚才都是我胡说的！是我在编故事！你们这些傻子，才会被耍得团团转！”
“编的！都是编的！人就是我杀的！”
钱雷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沁了出来。
讯问室外的陆警官气得一拍大腿，“这个钱雷，警戒心太高了！”
但这份笔录，能用多少，终究成了未知数。
楚清歌和裴景安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警察探头进来，“头儿，dNA比对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