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供？！”
楚清歌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一次普普通通的会见，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更没有想到的是，在笔录里看起来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居然是最棘手的一个。
楚清歌从业三年，没见过这么堂而皇之要翻供的人。
裴景安眯起眼睛，“这些笔录是你自己看过的，是你自己在上面签字按手印的，你想怎么翻供？”
“我不承认那上面的话。”孙舟说，“我就是一句都不认。”
“已经签字画押的文书，你以为你说不认就可以不认了？”
孙舟避而不答，只一再强调，“我要翻供！”
“你说那上面的话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裴景安耐心已经快到极限，换了个问法，“如果有证据可以证明的话，我和楚律师会帮你申请非法证据排除，你如果没有证据，自己签字画押的文书怎么可能反悔？”
“我要翻供，我就是一句话都不承认。”
“孙舟，我们做你的辩护人的前提条件，就是你要信任我们。”眼见裴景安和孙舟之间的气氛开始僵持，楚清歌只能在中间帮忙打圆场，“你跟我们说的必须是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孙舟强调，“我还是那句话，我服从法律，是我做过的，我拿着棍儿跟人家去找人要债，还想他要是不还钱就给他绑起来要钱，我认。但是我没有做过的，你关我个十年八年，我就继续告十年八年。”
他坐在灯光下，苍白的顶光打下来，楚清歌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但能看到他动作还是很克制。
“所以你的意见是什么？”裴景安最后问，“认为自己只是寻衅滋事和故意伤害，但不认为自己构成抢劫罪的共同犯罪？”
“对。”孙舟斩钉截铁地点点头。
“也拒绝认罪认罚？”
“我不认，我没做过的我肯定不会认的。”
“……”裴景安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凝视了他一会，“我们会考虑对案件的定性做辩护意见，但意见未必会被法庭采纳，而拒绝认罪认罚，同等条件下量刑比同意认罪认罚要来得重。这样的后果你自己考虑是否要承担。”
“我愿意承担后果。”孙舟说，“反正他们现在已经给我定成主犯了，我就要跟他们搞到底。”
有些置气的话。
楚清歌已经学会了，听一耳朵就过去。
这次会见结束了，警察过来带走了孙舟。
裴景安拎起公文包，大步走出了会见室，越过会见厅和接待厅的铁栅栏门时，手劲儿大的将栅栏门拽的“哗棱”一声响。
惊得玻璃隔断后面的工作人员探头出来观察情况。
“孙舟的会见结束了。”
裴景安双手撑在大理石的台面上，找里面的工作人员，要回他的律师证和楚清歌的实习律师证。
精致的手腕露出一截在硬挺的衬衫袖口外，蜿蜒的血管引着人的视线往更深入的地方去。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煞气。
工作人员不好这时候触这位大佬的霉头，赶紧从今天收到的一沓证件里找他们俩的。
等待的间隙，老所长依旧端着他的搪瓷缸子，看到裴景安的脸色，嘿嘿笑了两声，“今天的会见是不是不太顺利？”
裴景安呼出一口气，“没什么。”
“你也不用跟我装了，孙舟这小子是个难缠头，他进来的这几年，室友都换了好几波了，就他一个人一直咬死了，不愿意松口，搞得法官也难办，检察院也难办，公安也难办。”
老所长说着，状似无意地嘬了口茶汤，凑近裴景安身边，压低声音，“这小子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要我说，你就赶紧劝他认罪算了，他那几个同伙个个口供都指向他，他自己在之前的讯问过程里也都承认了，现在又想吃了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这不是把你们律师往火坑里面推？”
裴景安盯着玻璃后的工作人员翻找的动作，觉得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见他不为所动，老所长瞟了旁边的楚清歌一眼，又问裴景安，“我感觉你这几个月办案，不像你过去两年的风格。怎么样？是不是你这个实习律师影响了你？”
被提及的楚清歌垂首而立，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成了这场对话的主角。
裴景安面无表情，“跟她没关系。”
“行啦，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我这一直关注着报道呢，我看这小姑娘隐隐约约有想要超过你的架势，而且野心不小，连沈星洲的案子都敢碰。”老所长提醒他，“你可小心着点，别人家是拿你裴景安当跳板，准备什么时候一言不合，就跟张梁举报她似的，把你给举报了。”
裴景安扬了扬眉，很有自信，“她不会。”
“你可别这么自信……”
“反正我是给她打工的。”
“？？？”
老所长的表情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一脸懵逼”。
有生之年头一次见到上司这么真诚又坦荡地说，自己是给下属打工的。
这是什么职场新型的pua话术吗？
让员工意识到努力工作不是为了给老板创造价值，而是给他们自己创造收入？
这么一想老所长不禁从懵逼转为了钦佩，“你之前一直不收实习律师，我以为是你怕管不好下属，所以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你小子看着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职场管理也很有自己的一套啊。”
这误会可就大了去了。
但是裴景安没解释。
在外脸皮还是要的。
他选择换个话题，“所以孙舟的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有人在讯问的过程中采取了不正当手段？”
“这谁知道呢？都这么些年了，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公职人员换血换得可快，内部的人都换了好几波了，你找现在的人问当年的事，谁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老所长也放过了楚清歌这个话题，哼了一声，眼神意味深长，“但是要我说，他都签字了，想要反悔肯定是不行的，你们最好也别冒这个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