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秦如霜猜得没错,这个汉子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就改变了想法,而是遇到了别的事情。
秦如霜看着身前这个眼下挂着青黑,整个人都仿佛失了魂一样的男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就在昨天夜里,他和他娘子睡下之后,他第二天不到寅时就被催着起床赶工,而睡在他身旁的妻子,却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她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秦如霜道:“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说。”
那男人抹了一把脸,说道:“我时间不多了,今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管事的说了一声,我要回来替娘子收尸没多少时间……”
“你娘子的尸体……”
那男子听到这个,眼神暗了一瞬,咬牙切齿道:“我娘子是活生生累死了,睡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今日早上我想求他们给我半日时间替我娘子收个尸,还是被管事的带到了萧氏步坊,今日中午还是我苦苦哀求许久,才得来这半个时辰的时间。”
“我会将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但能不能救人就看你们了。”
秦如霜点点头,“先不说救人的事,你待会儿将你娘子的尸体运到东郊的河边,我会派人守在那里。接到你娘子的尸体后,我们会将他好好安葬的。”
那男人沉默了半晌,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想到娘子活着的时候日日清苦,等到了死了才能被好好安葬,才能好好歇歇,你们为什么……”
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汉子,极力忍着口中的呜咽,双手紧紧握拳,直到青筋都爆了起来,他才压着嗓子痛哭道:“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
接下来的时间,男人和他们说了萧氏商会的事情。
萧氏之前确实是在大祁境内四处经商,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招工人做工。
一开始,萧氏对工人们都非常好,等到活计做得差不多了,萧老板便会挑一些老实憨厚,不识字的工人,和他们签订长工协议。
而所谓的长工协议,根本不是什么做工的协议,而是卖身契,而且是将一家三口都无偿卖给萧老板的那种卖身契。
一旦签了,他们就会变成萧老板的家奴。
只要卖身契在萧老板手上,萧老板有一万种方法折磨他们。
萧老板就这样如法炮制,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骗取一大批当地善良淳厚,家中关系相对简单的夫妻,如果家中还有小孩,那便更好了,只要将小孩捏在手里,夫妻二人根本什么都不敢说。
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反抗,可是他们的身份已经被定了性,家奴闹事,就算是告到官府里,也告不倒萧老板。
而且像萧老板有权有势,只要稍微送些银钱疏通关系,谁会管一个家奴的死活!
而被骗的工人的数量,也远远不止秦如霜和谢洵看到的那些。
萧氏在其他地方还有产业,具体情况他不清楚,但单单只是江南这一块,就有数千人都是这样被萧老板骗过来的。
若是家中有小孩的,便将夫妻二人放在一起,将小孩分离开来以小孩作威胁,若是家中只有夫妻二人,那便将夫妻二人分开在不同的行当,以此互相威胁。
汉子说完之后又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对秦如霜说道:“二位,我便先走了,别的我不奢求,只求你们能好好替我安顿娘子的尸体。”
秦如霜点点头,宽慰道,“放心吧,你娘子我会妥善安葬好,你也别灰心,也别轻举妄动,相信我们一定能将所有人都救出来。”
“但愿如此吧。”
男人走后,秦如霜和谢洵两人都有些沉默,半晌,谢洵问道:“还去私塾吗?”
秦如霜点点头,“去先看看孩子们的情况到底是如何。”
秦如霜现在身子重了,还是像昨晚一样等在马车上,而谢洵独自一人翻墙进去打探,这一次他们又看到了新的情况。
私塾里根本没有先生在教书,反而放了许多染布的大缸,以及颜色素净的布,还有一把把的剪刀。
大孩子们费力地扛着布匹扔到了染缸中,够不着搅动染缸,就用几个石块垫着,然后踩在石块上,努力搅动。
小一些的孩子们,小小的就已经学会了量尺子,将染好晾干的布匹剪成一定的规格放到一起。
这些小小的,七八岁大的,十多岁的孩子,竟然也和他们的父母一样,在没日没夜地替萧老板做白工。
从昨夜到今日已经连着听了两个坏消息,可是听到和孩子们有关的事情的时候,秦如霜还是觉得生气异常。
谢洵又何尝不是呢?
哪怕以前无法体会秦如霜的这种愤怒,现在他自己也是马上都要当爹的人了,试想一下,若是以后他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情,那他何止是愤怒,恐怕要把萧老板凌迟处死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谢洵第一次生出一种冲动,想什么都不管,就用自己的身份压着当地的县令,将萧氏的府邸抄家,一了百了!
谢洵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秦如霜,却没有得到秦如霜的同意。
“不行,这些人都与萧氏签了卖身契,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算是萧氏的家奴,王爷是知道的,我朝律法本就偏向主人家,家奴是最低贱的存在,虽说是前朝遗留的陋习,可到现在仍旧是沿用前朝的律法。”
“若是王爷执意要为难一个小小商人,当然也没有问题,只是现在王爷到了江南的消息,恐怕朝中许多人都知道了的了,朝中有千万双眼睛看着你。”
“现在将萧氏抄家,确实解气,可等回到京都,指不定要被言官掺上多少本,就怕到时候几位皇子也借题发挥。”
谢洵冷静了下来,秦如霜说得对。
这件事情上本就是工人们站不住脚,在加上这方面大祁一直都是用前朝律法,若按照前朝律法来说,别说让家奴们做几天工人,随便寻个由头,说家奴以下犯上,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主人家也最多就是赔活着的人几两银子,甚至都不会判刑入狱。
关于这方面的律法,早就有人提出应该废除,但是因为其中牵扯党派之争,几个皇子各执一词,久久没有定下来,于是便沿用到了今日。
秦如霜忽然道:“我倒觉得王爷此次应该追查到底,并且应该大张旗鼓地追查,若将此次事件做成一个大案,日后王爷想动相关的律法就轻松多了。”
“要知道,我们救得了江南这几千人,却救不了大祁千千万万个奴籍的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