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雪霏本名盈曦,自幼天资过人,轻易便能掌握寻常弟子需要耗费数月才能学会的招式,星宗宗主和师兄师姐们也对她很是照顾。
道域众人都觉得她会是天元论魁夺冠的热门选手。
可父亲仍然对她不满意。
“不够,还不够,只有这个程度了吗?”
私下来看她时,父亲总是板着个脸,从未露出过一丝笑容。
自打玲珑雪霏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见过母亲,年纪尚小的她早有了猜测,却懂事地没有过问,只是愈发渴求父亲的爱护。
父亲不想让众人知晓他们的关系,甚至于玲珑雪霏都是以孤儿的名义被紫微星宗带回教养。
无人时她总是默默哭泣,想着如果自己更加努力刻苦,会不会让父亲眼里高看一眼?
“不够,还不够。”
父亲总是这样说。
她拼了命地修炼,在同辈的师兄弟中遥遥领先,只为得到父亲的一句赞誉。
“不够,还不够。”
玲珑雪霏快要疯魔了,她揣测着父亲的喜好,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模样,变得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不够,还不够。”
距离天元论魁的日子越来越近,玲珑雪霏察觉父亲的态度越来越冷淡。
玲珑雪霏总以为是自己武力未达父亲的预期,忐忑地试探,父亲终于开口,却说无需她在武学上过多耗费心力。还没等玲珑雪霏明白这是何意,父亲就让她驻足,看看身边的荻花题叶。
荻花题叶同样是个少年天才,并且心悦自己。
玲珑雪霏本想拒绝,然而父亲叫她学会利用荻花题叶的感情,甚至让她在无情葬月、风中捉刀之间选一人与荻花题叶周旋。
这三人都是她的至交好友,玲珑雪霏怎会甘愿?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再度前来,她鼓起勇气说明,却挨了狠狠一巴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作为我的女儿,你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吗?”
父亲口中的她永远一无是处,玲珑雪霏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真是旁人口中的天才吗?不然为何父亲总是看不到自己?
她战战兢兢地承诺一定会听父亲的话,做好她的女儿。
她选择的是无情葬月。
然而越是在两位好友间游走,玲珑雪霏越是痛苦。她不知向谁诉说,也无人可以诉说。
再不久就是天元论魁了,父亲的看望终于频繁起来。可父亲来每次都是问她对荻花题叶的掌控如何如何,只在离开之前施恩一般说做得不错。
在玲珑雪霏的暗中拨弄下,荻花题叶对无情葬月的敌意越来越大。
这样,父亲够满意了吗?
自己达到他好女儿的要求了吗?
玲珑雪霏一遍又一遍地扪心自问,也一遍又一遍唾弃操弄好友情谊的自己。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谨小慎微,不敢透露思绪分毫,生怕行差踏错,父亲和好友都会离自己而去。
这种同时渴求亲情和友情的“贪婪”实在让她窒息。
太窒息了,像一张网,将她牢牢束缚,却摆脱不得。
她向往风。
她喜欢的,从来都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风。
看着好友中最为洒脱肆意的风中捉刀,她将心底的羡慕与嫉妒都悄悄隐藏。
要是她也能像风一样就好了。
风中捉刀简直就是她梦中的写照。
可她不敢多看风中捉刀一眼。
幼时的她稍稍注目于花鸟虫鱼,就会被父亲以耽误修炼为由全数收缴、毁坏。
她没有喜好,也不该有任何会分心的喜好。
后来修真院惨案发生,他们四人逃离道域,来到苗疆,本以为从此就能如江湖侠客一般快意恩仇,可父亲还是找上来了。
父亲说,身怀血不染的无情葬月是个隐患。
玲珑雪霏无法对好友下手,也不愿暗示荻花题叶代劳。
尚且沉湎在好友相残的痛苦之中的玲珑雪霏恍然发现风中捉刀毅然离去,无情葬月也已被血不染影响,荻花题叶更是化作风中捉刀的模样逼杀无情葬月。
玲珑雪霏都知道。
她知道水月洞天惨案背后是荻花题叶,也知道荻花题叶背后又是她的生身父亲。
正是清晰而绝望地知晓一切,无法逃离,才更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玲珑雪霏本以为自己一生都要活在这样的痛苦当中,孰料竟然会有人主动走到她面前,无视她为自己拼命筑起的高墙与芒刺,对她说:“我要你为自己而活。”
纷飞的雪晶无法模糊面前这人的眼神,无法抹灭这冰天雪地中的勃勃生机。
玲珑雪霏看到对方眼眸中也倒映着自己的容颜。
一个陌生人,一个读懂了自己的痛苦和迷茫的人。
或许因为她是女性,三名好友总是将她当做被保护者看待,将她隔离在苦涩与晦暗之外。
玲珑雪霏甚至会想,自己会不会是风花雪月中多余出来的那个人,如果没有她,一切会不会变得更好?
她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自我怀疑的苦海。
可现在,一个陌生人走近了她的心,鼓励她勇敢一点。
她这一生都在为成为父亲的好女儿而活,为风花雪月心中的那个“盈曦”而活,独独万雪夜看见了她,看见了那个狼狈不堪的她。
“别哭。”
万雪夜轻轻拭去她眼角奔涌而出的泪珠。
玲珑雪霏再也坚持不住,一把将其抱住,将这一生的苦痛哭出。
修习了星宗禁忌绝学的她本不能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可即便心脏抽痛,玲珑雪霏也不敢闭上眼,她怕等自己再次睁眼,一切都只是虚无缥缈的梦境。
“睡吧,我陪你。”
万雪夜让她靠着自己,一如既往的冷淡声音却让玲珑雪霏无比安心。
这是玲珑雪霏睡得最平静的一夜——第一次,她没有做梦。
醒来时万雪夜坐在亭中,许是天色尚早,风逍遥和荻花题叶都还没有来,又或是不忍惊醒她再度离开。
玲珑雪霏离开万雪夜的肩膀,为昨夜的失态表示歉意。
万雪夜并不在意,又一一耐心解答玲珑雪霏的诸多疑问。
“我真想像你一样。”
“不必像我,也不必像任何人,做你自己。”
最后,玲珑雪霏感慨道:“要是我早点遇上你就好了。”
“现在相识,也不算迟。”
玲珑雪霏不禁一笑,从前的郁郁一扫而空:“也是,不迟。”
见玲珑雪霏收拾好了情绪,万雪夜才起身:“走吧,我们去找无情葬月。”
四人动身之前,玲珑雪霏与荻花题叶收到了一封术法来信,内容是让他们拿下无情葬月后就立刻前往中原会合。
玲珑雪霏下意识看向万雪夜,万雪夜顶着荻花题叶蓦然升起的微妙敌意点了点头:“依你的本心去做。”
荻花题叶本以为万雪夜的强势插手已是变数,没想一个更大的变数出现在眼前——无情葬月神色自若地坐在一块岩石上,一边喝酒,一边等待他们的到来。
眉宇间丝毫没有被血不染邪气控制的疯狂。
“是冥医?”这个猜测刚一出来,荻花题叶就立刻否定,“不可能。”
“现在的冥医当然不可能,也没这个时间。”无情葬月站起身,将酒壶抛给风逍遥,“水月同天惨案后我确实陷入疯狂,但我当时就遇到了冥医。”
无情葬月敢说这话,无疑表明杏花君往苗疆而行只是幌子,顺势揪出幕后之人的把柄才是真。
荻花题叶忍不住咬牙:“你是故意装疯卖傻。”
“是。”无情葬月直接承认。
他当年被杏花君救治时就见过默苍离,并按照其吩咐在通幽谷隐藏至今,依原计划他该在默苍离死后才现身,只是局面的迅速变化让默苍离不得已提前动用这一枚棋子。
而万雪夜赶来四方山,借口协助三人擒拿无情葬月,也只是默苍离的布局。
“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出自真心吗?”玲珑雪霏问道。
万雪夜不闪不避,直言道:“是。”
闻言,玲珑雪霏轻笑一声:“那我不在乎了。”
不在乎万雪夜的身份,也不在乎万雪夜的目的。
风逍遥几人从未见过玲珑雪霏如此轻松写意的笑容,一时间都有些惊奇。
风花雪月好友重逢,万雪夜不便打扰,只说会与他们一同前往中原。
玲珑雪霏欣然同意。
至于万雪夜之前所说的承认自己的感情,玲珑雪霏只道:“既是随风而来,也该随风而去。”
过往的挣扎与迷茫,都已烟消云散。
只是风花雪月好不容易重聚,却找不到话题开头。
荻花题叶轻叹一声,知道无情葬月既然装疯,自己的行动就已经暴露无遗,当下便率先开口:“不如,讲秘密吧。”
“秘密?”风逍遥一愣。
“是啊。”事已至此,荻花题叶放下心中重担,也是轻松不少,“每个人讲出自己隐瞒其他三个人的秘密。坦承,坦承最好。为了表示诚意,我先讲。”
四人追忆往昔,万雪夜就在外围抱刀守护。
而托万雪夜前来的当事人所在的血色琉璃树此时也是难得的十分热闹。
阵法之外,熙熙攘攘站着的一大片人皆是因默苍离墨家钜子身份而来。
纵使有俏如来作保默苍离绝非阴谋者,但那么多传言都说的有鼻子有眼,人们也不可避免地揣测起默苍离的真实用意。
故而他们过来便是向默苍离讨要一个说法。不过有阵法隔绝,倒是无一人能入。
但在阵法之内,除却无言擦镜的默苍离外,尚且站着轻吐水烟的“凛雪鸦”与悠闲摇着羽扇的神蛊温皇,俨然一副三足鼎立之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