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佩服。陪老板跟了这么久,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来历,跟老板什么关系,可司机能感觉到,她不仅美丽,更是一个坚强独立善良的女孩。也是,老板那么优秀,能吸引他全部注意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平凡人!
只是,吸引是吸引,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老板对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感情。说厌恶吧,可老板心心念念的是她,只要一有空就跑来看她,亲眼看她的一举一动。说喜欢吧,老板又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她,有时甚至眼里还有一丝寒光和狠戾闪过,让他实在看不懂。
而现在,女孩好像在哭,一个人缩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哭了很久,哭得他都不忍了,那老板呢?……
郎霆烈也在看。即使有点距离,即使隔着深色的车窗,即使有灌木丛隐约挡住了她瘦弱的身体,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因为痛哭而剧烈颤抖的双肩。
这个身影和他曾经在费家看到的一样,虚弱无助,惹人怜爱。如果人的灵魂可以出窍,他相信此刻他的灵魂一定已经飞了过去,飞到她身边,大掌落在她丝滑的长发上,抚摸着,安慰着,告诉她不要哭,她哭得他心好痛……
郎霆烈蹙起眉,懊恼地回过头,逼自己不要去看。
越是可怕的女人越有魔力,明明那么怨恨,也还是能让他在某个瞬间心软下来。
“郎总……”
“怎么了?”
因为懊恼,郎霆烈的语气听上去很不耐烦。
“那个……您还没吃午饭,想吃什么,我去给您买。”司机吓了一跳。他原本想问老板需不需要下去看看那个女孩,可听到老板这样的语气,什么都不敢说了。
郎霆烈顿了顿,看看手表,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原本早上有个会议,但临时做了调整,他索性让司机把车开到了这里。时而看看她,时而处理公务,不知不觉竟到了这时候。
“不用了,我们一会就走。”郎霆烈淡淡地说,又恢复到了往常的语气。
“好的。”司机忐忑地回过身,不敢再多说话。
“你下车,找个理由去把她剩下的宣传单拿走。”
“啊?”司机愣愣的,对郎霆烈忽然说的话又诧异又震惊。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鼓起勇气又转过身,轻声问道,“老板,您刚才说的什么?”
“你去把她剩下的宣传单拿来,找个合适的理由。”郎霆烈低着头,视线只是停留在电脑屏幕上,表情平淡,样子就像是在说帮他那支笔那样简单。
“哦。”得到确切的指令,司机慌不迭地下车,往街心公园里面走去。
其实,他早就想帮她了。现在更是毫不犹豫。
等司机下车,郎霆烈又抬起了头,望着窗外,看着她。
他看到司机走到她面前,她惊跳着起来,手在脸上迅速擦拭着,好像是在擦掉泪水。他看到司机对她说着什么,而她震惊地看着司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直到司机俯身,准备自己去拿那一摞宣传单时,她才回过身来,有些羞涩地微笑,连连道谢,站在原地,目送司机离开,视线也跟着司机来到这边。
隔着车窗,他直直地看着她。车窗颜色很深,他知道她看不到自己。
跟了她这么多天,他发现自己怎么越来越不懂她。一个虚荣狠毒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忍受在街头发传单,怎么能忍受被人驱逐的羞辱!她不是很高傲吗?高傲到随意戏耍一个小保镖的人,又怎么能忍受自己成为如此低贱的平民?尤其是她的表情,在经历这些后,还能坚强得发亮的表情,明明内心邪恶却还能那样干净纯洁的眼睛……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懂了,真的不懂……不懂她是太老道,还是……
算了,看不懂就不去看!她曾经戏弄他的那些小把戏,他又何曾看懂过!说到底,是他这个傻大个玩不过上流小姐!不过,那只是以前,不是现在!她不值得他去懂,只要报复就行!
至于现在,他为什么要让司机去帮她?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给她一点人生的希望,有希望才会跌得更绝望,不是吗?
“怎么跟她说的?”郎霆烈看着司机抱着那一摞宣传单上了车,收回了看她的视线,问道。
“我说在路边看到有人拿着宣传单,便寻了过来。我还说我住的地方有很多社区,大家都喜欢在这个商场购物,就都拿来了。”
“很好。我们回公司。”郎霆烈淡淡吩咐道,又重新看着电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郎总,那这些宣传单我该怎么处理?”
“回去放公司仓库,有人要就拿去。”
“好的,郎总。”
司机发动车,朝郎氏集团大楼的方向开去。
郎霆烈阖上了笔记本,往窗外看的余光还是敏感地看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
从那晚街头“偶遇”后,他特意没去见她。到现在,也已经两天过去了。
她是不是真的以为那只是一场偶遇?是不是真的以为他不计前嫌、还想帮助她呢?
她是绝世名伶,他也毫不逊色。只要是游戏,就会有胜负,就要有输赢,而今晚将上演真正开场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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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阑珊处酒吧开始营业。
费芷柔也早早坐在了后台,化好了妆。原本以为完成不了的任务,没想到却奇迹般地结束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拿走了她剩下的全部宣传单。虽然纳闷哪有这样的好事,但仅仅是些宣传单而已,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别人来骗的。
“费芷柔,到你了。”
“哦,好的。”听到前台人员在叫人,费芷柔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有些短的裙摆往下拽了拽,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并无不妥,才走了出去。
她刚走上台,酒吧里便响起一阵口哨声和掌声。一些是酒吧的老顾客,一些是慕名而来的新客人。
费芷柔不大习惯,却又不得不礼貌地回应微笑。
“这是客人点的歌。”她身后的乐队琴手递来四五张纸条。
自从费芷柔来酒吧之后,客人们点歌的频率高了很多。她人还没来,就已经有人写好歌名递了过来。当然,小费也是很丰厚的。
“好的,”费芷柔看了字条,对琴手笑着点头,“没问题。”
音乐响起,一首低沉阴郁却能搅动心肠的《阴天》在酒吧里回荡。唱歌的人依然是往常清清冷冷专注的样子,而听歌的人也依然是往常聚精会神陶醉的样子。顿时,应该热闹嘈杂的酒吧竟然是安安静静的。
“阿蓝,你选的人不错,她来了之后酒吧的生意好了不少。”
舞台旁边的角落里,坐着蓝桑和沈文程。
蓝桑没有说话,微微笑了笑,拿起手里的啤酒瓶喝了一口。
“不过,”沈文程的声音有些迟疑,“其他几个唱歌的女孩有点意见,觉得你在偏袒费芷柔。”
酒吧里除了费芷柔,还有两个女歌手和一个男歌手。按照酒吧的规矩,为了满足更多客人对音乐的需求,每个歌手负责不同风格的音乐,有摇滚、爵士、R&B和抒情慢歌,而每种风格的歌手按时间段上场,一般是一个小时两到三首歌,轮流来。
可自从费芷柔来了以后的第三天,这种格局就打破了。只要她一登场,几乎都要唱四五首,客人才会让她离开。不仅是她主打的抒情慢歌,有时其他风格的歌曲,客人也执意点她唱。而作为酒吧的老板,蓝桑并没有出面调整,确实令其他歌手很不满。
“我管他们怎么想,”蓝桑冷哼了一下,“谁能帮我挣钱,我就让谁上。只要客人喜欢,只要费芷柔自己也愿意,我也可以只请她一个歌手。他们谁要是不想待了,随时可以走。”
沈文程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头。跟蓝桑认识这么久了,他知道她是很随性的人。
比如,经营这家酒吧。有一天,她心血来潮忽然想开家酒吧,不问价格,不选地址,不管装修,就这么开了。开了以后,她又不上心,从招聘职员到购置物品都是沈文程在负责和管理。她只是在酒吧里静静地坐着,喝酒、抽烟、听歌,看客人们来来去去。要说唯一上过心的,大概也只有费芷柔这一件事情了。
“那个位置怎么没人?”蓝桑懒懒地问了一句。往常她是不关心这种事的,可是那个位置正对着舞台,是最中心的位置,却很奇怪地空着,当然让人奇怪。
沈文程看了一眼,笑笑说,“那个位置有人订了。应该一会就来。”
“订了这么好的位置,这么晚了却还不来,让那些想坐的人干眼红,真是浪费。”蓝桑挑眉看着沈文程,“也就是你愿意这样伺候客人,换成我早就把位置给了别人。”
“那人下了双倍定金的,还说一定要把位置留着。我们敞开门做生意不能食言。”沈文程耸耸肩,已经习惯了蓝桑这样的语气。
“那就把定金还给他,再双倍赔给他。我蓝桑不是赔不起那几个钱。”蓝桑蹙起了眉。她就是不喜欢那种以为有钱就想什么都霸占的人!
“哎,阿蓝,我说你怎么了,今晚这么大的火药味。”沈文程诧异她今天的情绪,往常这种事情她不会过问,更不会管的。
“没什么,大姨妈来了!”蓝桑近乎气恼地拿起了酒瓶,咕咚咕咚地连喝了好几口。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有点反常。可她等得心急了,等得不耐烦了。就是知道那个人喜欢夜店,喜欢泡吧,也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这个城市,她才开了这家酒吧,希望可以在这里遇到他。可她不知道这样的几率大不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希望……这样的煎熬当然让她情绪不好!
她说的不以为意,沈文程却红了脸。一个女孩家家的,怎么对男人说起这种话来不羞不臊!
哎呀!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要抢她的酒瓶,“这个时候怎么能喝酒,快给我!”
她根本不把这种对手放在眼里,长腿一跃,已经从这个沙发翻到了另一个沙发上,酒瓶里的液体也已经被她尽数灌了下腹。
“阿蓝!”沈文程又急又气,只能瞪眼看她。
看到沈文程的表情,蓝桑倒是笑了,撇撇嘴,把空酒瓶抛到了他怀里,调皮地吐吐舌头。
那可爱的模样却又让沈文程看呆了眼,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他正想说什么,看到靠在另一边沙发上的蓝桑嘲讽地扬起了嘴角,“那是不是我们酒吧今晚最尊贵的客人哪?”
沈文程转头,看见几个刚进门的男人,正往舞台这边走来。
为首的那个很高大,挺拔颀长,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长相,可就凭身形也能感知到他气场的强大。
他们走了几步,果真在那个空着的台桌前坐了下来。
他们入座的那一刻,周围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们一眼,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不过很快,又把视线移开了,重新回到正在唱歌的费芷柔身上。
只有一个人,目光呆滞了……
只有一个人,还是呆立着的……
他!是他!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怎么能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费芷柔呆呆地看着站在距离自己咫尺的郎霆烈,看到他眼底浮上的震惊和哀痛,脑中一片空白……
她该跑的,她想跑的!可瞬间无力的身体怎么也动不了……
“费芷柔,费芷柔!”
费芷柔身后的乐手连唤了几声,她都没反应。没办法,他只好悄悄地伸出脚,踢了踢她的椅子。
费芷柔这才惊醒过来,看着全场诧异的眼神,知道自己竟忘了唱歌。
不看他,不看他,不看他……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微微侧过身,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她在工作,她要挣钱,不管怎样,她要坚持把这首歌唱完!
这首歌唱得有多糟糕,她当然知道。因为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唱些什么,也听不见乐队的音乐,声音更是颤抖得几乎发不出来。等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她几乎是逃着离开了舞台。
“怎么就走了,还有歌没唱完呢?”
“对啊,我点的歌还没唱呢!”
……
客人们吵吵嚷嚷地提意见,可费芷柔顾不上了,只想飞跑着离开这里!他的眼神像是万把贯穿她心脏的利剑,痛得她几乎粉身碎骨!
“不好意思,各位,”沈文程不明白费芷柔突发的状况是怎么回事,但作为酒吧的管理者,他还是要及时出来救场,“费小姐今晚有点不舒服,刚才就是在带病坚持,现在可能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会临时离开,请大家谅解一下。这样,今晚在场的所有客人,本店均赠送一瓶啤酒,表示歉意。”
知道是费芷柔身体抱恙,又听说能得到赠品,客人们终于安静下来,等着换下一个歌手上场。
而等沈文程再看过去时,刚才那个一直站立着面对费芷柔的奇怪客人,也已经不见了。
来不及卸妆、换衣服,费芷柔在后台拿了自己的羽绒服,匆忙穿上,就从侧门跑了出去。
他看到了,看到她在酒吧当歌女的样子,看到她穿着香艳博眼球挣钱的样子,看到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在知道她声名狼藉、身体肮脏之后,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她现在如此落魄的处境!
而就在几天的晚上,她还在对他说,她很好,她过得很好……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费芷柔,你终于连最后一点点自尊都没有了,你终于变成了他眼里的可怜虫,最可笑的可怜虫!
跑出了酒吧,跑出了小巷,跑到了大街上,跑进了人群中……
在熙熙攘攘的都市街道上,她终于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往身后看了看,还好,没看到他的身影。
也许他也被吓到了,惊呆住了。也许他消化不掉关于她的一个又一个令人羞耻的事情。
一阵夜风吹来,嗖嗖地刮进她的衣服。
费芷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走得匆忙,羽绒服里只穿着唱歌时那条短短的露肩裙,在这快到零度的夜里,难怪会觉得冷。
费芷柔把羽绒服裹紧了些,领子也竖了起来。怕他还在酒吧,她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她恍恍惚惚地往街边走去,准备搭车回家。
她刚站住,一辆黑色的轿车便开了过来,精准地停在她的身边。
她没注意,还是往远处张望着出租车,一辆辆迎面驶来的车灯闪花了她本就迷离的视线。
直到,一个强劲的力道拉住了她的胳膊。
“上车!”一个霸道的声音同时在她耳边低吼着。
什么?……
视觉短暂陷入黑暗的她,下一秒已经被人塞进了副驾驶。
紧接着,是咔哒一下,落锁的声音。
郎霆烈……
即使视线被闪花了,即使有几秒的黑视,那个声音她又怎么可能会辨别不出来!
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摸到门把,她急切地想要打开,想要出去……
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不过两秒,那熟悉的气息已经包围了她,近在咫尺。
“别费劲了,门打不开。”他伸来的长臂,抓住了她扣着门把的手,轻轻地放在她腿上,低柔的声音有一抹暗藏的疼痛和怜惜,“小柔,我们谈谈。”
费芷柔不知所措,只是低着头,只能拼命地摇头。
他还是追上来了……为什么每次的见面都这么突然,让她毫无心理准备……可她又能准备什么,她只能逃,只会逃,只想逃,逃到他看不到的地方,这样就能逃避掉所有她最害怕的事情。
就好比现在,听他温柔如初地唤她,不计前嫌地待她,那就是怜悯,就是同情,就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费芷柔!”她焦虑无措的样子惹恼了他,郎霆烈低吼着,紧握住她的肩膀,“和我谈谈!”
他咆哮的声音让她怔住了,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跟她空白的思绪一样,她的眼神也是空洞的,被忧伤洞穿的空。
郎霆烈顿了一下,拉过安全带给她系上。
汽车飞驰着离开了繁华的街道,一直来到了安静的湖边。
而这一路,费芷柔没再挣扎,也没说要离开,只是偏着头,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飞逝成流星的街灯。
车停下。
和安静的湖水一样,车内也是静默的,令人窒息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