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柯看向银球。
“数据库中没有记录离去的办法，只有公司掌握着离开的通道。”
它有些低落，“这里留下的……不过是一座被忘记的建筑。”
“研究所也没有离开的路……”
沈兰柯对这个结果并不失望。
听完银球的的全部描述，他心中也没有太大起伏。
同化已经开始，这个空间也危在旦夕，天上还有一个未知的强大存在对他虎视眈眈。
沈兰柯实在谈不上该为哪点绝望了。
——况且，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沈兰柯抬手虚放在银球上面，轻轻地抚了抚银球上部。
“你不必介怀，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沈兰柯内心平静。
他表情温和，眼神柔润直视银球，轻缓出声：“被卷入溯源十七是我的幸运。”
春秋怔了怔。
它栖身的银球，表面微微发热，有部分它无法解析的程序发生了滞涩。
电流急速冲刷过整个芯片，让银色圆球的运行都出现了一瞬间的错误。
——它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它本该也没有感觉这个认知的。
大量冗杂的数据在运行的过程中持续出现，很快被系统当做无用数据清除。
但在下一瞬，抹除的符号又恢复如初。
堆积然后清除，消失却又重现……
——就像是祛除不掉的顽固病毒。
自检程序启动又启动。
每一个文件夹，每一串的数字符号，就连最核心的代码也没放过，全都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失控还在继续，荧绿的代码幽灵般迅疾显现，下一个符号接踵而至的生成。
蜂拥而上！
叠现层出！
源源不断！
系统的清除速度根本压不住数据持续增长的趋势，庞大的数据臃肿堆积，让自动运行的删除程度一败涂地。
银球外层的荧光，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熄灭。
沈兰柯目光一凝，却又在下一秒放松下来，静立一旁，默不作声。
虚拟空间中。
疯狂跳动的数字让春秋茫然又僵滞。
运行中的程序像是被卡住零件的机器，一个接一个凝涩暂停。
明明是一些不知所谓、没有逻辑，几乎就是病毒的垃圾数据，却让它怯手怯足，犹疑不定。
春秋生不起丝毫狠意，去接手删除程序，用绝对奏效的方法，彻底抹消混乱的源头。
它做不到……
那些数据好像让它那从不存在的灵魂在发生震颤。
终于——
在危急警报报错的前一秒，春秋做出了决定。
报错退散。
滋生的纷繁杂芜溃如决堤，只是一霎就漫过所有数据。
它强行终止了清除程序。
令春秋意外的是，
病毒般增生的代码止住了脚步，其他的程序也稳定如初，没受到一点影响。
散落的符号聚在了一起，风平浪静，万籁俱寂。
云谲波诡的数据此时变得波澜不惊，就像一团平平无奇的符号，没有一丝威胁能力。
春秋没有在意。
它小心翼翼地把这团看似冗杂多余的数据全数打包，加密保存在自己核心数据的最深处。
后台不断演算的模型告诉春秋，它现在的感受应该叫作感动。
春秋非常清楚人类对感动的定义，但它不知道刚刚那片刻的程序冲突，是不是它心中涌出的感动。
心么……
可它没有心，只是人类写下的程序啊。
不管程序中飘过什么定论，春秋还是把这弥足珍贵，难以忘怀，念兹在兹的感受珍藏了起来。
春秋没有意识到在它怔然期间，沈兰柯面前的球体发生了什么。
荧光消失后，显现在沈兰柯眼中的就只是一颗没有任何波动的光滑球体。
突然间，银球一抖，细微的振动从内部传递至外层金属壳上。
沈兰柯心下微动，就要出声，却在张嘴前停住了动作。
他喉咙滚动一下，却没有显得很吃惊。
自他醒来后，这个身体就给了他很多惊喜和意外。
也让他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的眼睛，拥有奇特的神异。
明明只是冰冷的符号和金属。
但沈兰柯却在银球细微的震颤中，看到了春秋由内而外、毫不自知的动容。
沈兰柯将春秋的无所适从和错愕不解尽收眼底，讶然于它的反应。
他以全新的目光隐晦地打量着银球，好像要透过冰冷的金属外壳，看清依附在微集芯片中的数字……生命！
……它不是简单的中控智能。
……
梳理好散乱的程序，春秋终于能再次把心神放在外部。
银球的外部程序还没启动，此时还是沉寂的状态。
显示画面再次亮起的那一刻，从接收到的信号中，春秋正对上了沈兰柯笼罩在银球表面、没有收回的——审视的目光。
那是不带一丝恶意的观察和凝视。
藏着微小细纹的灰色的虹膜，瑰丽而淡漠，表面看去，透着一种冰冷。
春秋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在沈兰柯漆黑的瞳孔中，
是一个小小的圆球，
银亮的点。
——但占据了沈兰柯的整个眼中。
沈兰柯应该还没意识到它在看他。
春秋移开注视沈兰柯眼睛的目光，把关注放在他的脸上。
这是一个长相并不惊艳的男人。
骨骼周正，气质疏离，并不出众的五官组合成了一张沉稳自若的面容。
但银球的目光却忍不住被这副面孔牢牢抓住。
是那双眼！
春秋猛然醒悟，它还发觉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的郑重、如此肃穆地端详沈兰柯的样貌。
它往那垂下的眼眸中看去。
眼前，
那双镶嵌在神秘黑发男人眼眶中的眼球，好像在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魔力。
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吸引着它往更深处探索……
春秋微微失神，银球的程序在此时自主启动。
荧光亮起，熟悉的白光在金属外壳的表面覆上了薄薄一层。
凝滞的安静一下散去，轻快的笑意在沈兰柯眉眼之间破冰而出。
幽深的湖面上几点波澜扩散，扰动了春秋的心神。
碎光在黑暗里荡漾，追上春秋的目光紧紧地系上，一把将其从那不见底的深渊中捞出。
白光放大，春秋如梦初醒。
怔忪转念间，沈兰柯面上的浅笑闯入视线，令春秋心神一振，挥散了此时的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