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中巨浪何种滔天，老人始终没有进一步出手。
他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疲惫和无奈，也是妥协……
可能是真的老了，他到底无法彻底狠下心去忽视那一抹属于小柯的影子。
什么都能放弃，但那个孩子……
老人压下心中所有情绪，冷静地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哪怕是要他这个老家伙的命，他也愿意奉陪到底！
压制了愤怒，理智占据上风。
因怒火冲刷而被模糊的细节也重新变得明显。
都说人老成精，这句话在实际情况下也基本成立。
已经活了这么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老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眼前的人对自己的态度是什么样。
从女孩醒来后的最直观的反应来看，她对他很熟悉……但可能并没有实际和他接触过。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挨着老人时，表现出的不是对陌生人冒犯自己的应激反应，而是一种充满违和的不适应以及退避。
她看他的眼神有近乡情怯的迟疑……还有害怕被拒绝的无措……
心中的激荡慢慢平息，但在神情上没有体现半分。
老人漠然地审视着面前勉强维持站立的人，对他无形的压制没有撤去丝毫。
身体微微颤抖，冷汗湿透了鬓角，她死死咬紧牙关，即使眼皮上的汗水都流进了眼中，眼神也没有丝毫动摇，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沉默着和他对视。
在那恐怖的威势下，沈兰柯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在渐渐撕裂，他已经分不清是淌下的汗水模糊了视线，还是意识和身体分离的前兆。
他什么都没想，只是艰难地调动起所有精力，靠着仅有的执着苦苦支撑。
半晌。
就在沈兰柯的意识彻底崩溃之前，笼罩全身的重压倏地去除，一股温和的能量在空中凝聚，轻柔地稳住了他即将倒下去的身形。
“呼——呼——”
一经放松，沈兰柯就难以再维续先前的自若，略显狼狈的大口喘着粗气。
汗水浸湿了全身，心跳紊乱无序。
差点停滞的心脏重新运作，为各个器官艰涩地泵送血液，酸疼的洪流从各处席卷而来，新鲜的氧气裹挟着生机充盈了即将休克的细胞。
身体飞快的恢复，但沈兰柯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不是来寻死的，但就这么死在老人手里他也坦然接受。
这是他该还女孩的。
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很清楚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他是来找沈斯年坦白的，是为了送女生回家……也是想亲自见见这个烙印在他脑海中的执念的源头。
老人沈斯年是沈兰柯哪怕死亡也无法放下的执着，是她渴望回家的唯一原因。
长呼出一口气后，沈兰柯站直酸软的身体，继续沉默着和沈斯年对视。
终究看不得女孩的身体在自己的手里倒下，沈斯年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
透过那个摇摇欲坠却不甘示弱的人影，他似乎看到了真正的小柯，就好像小柯还活在那具身体里一样。
——可惜，那只是他的奢望……
上一秒还奄奄垂危的人下一秒就恢复过来。
看着那双从黑变成深灰的眼眸中和小柯如出一辙的坚毅，沈斯年的心情复杂又沉重。
看她还是沉默，神情动了动，沈斯年缓缓开口，声音中稍带着嗓子干涩时极力压制的沙哑。
“……你是谁。”
这是第几次被问这个问题了？
自他醒来和其他人接触开始，就频繁地听到这个询问。
回答卫恒时他能没有顾忌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但对沈斯年呢？他该组织什么语言回答？
沉默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坦然凝视着沈斯年的眼睛，沈兰柯轻轻回答：
“……我是……沈兰柯……”
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少许戾气漫上眼底，沈斯年冷笑，“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沈兰柯的回答听在沈斯年耳中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贼心不死企图用自己拙劣的演技蒙混过关。
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换做旁人，早在这不知死活的话被刚说出来时，吐出这些话的人就该死地透彻，尸体也消失在沈斯年面前了。
但看着小柯脸上沉静的表情，沈斯年……
沈斯年忍了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下水道老鼠究竟还能狡辩出什么。
他是下不了手伤害小柯的身体，但躲在小柯身体里的老鼠也妄图作什么妖。
这个世界只针对意识的折磨多了去了，出名的行家一找一个准，他愿意退步不代表他就是可以任人随便牵着鼻子走的人。
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的敌人全都死在了他的脚下。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是他的一贯作风，就算隐居至此，多年修身养性，不代表他现在的脾气真的很好……
沈斯年的具体想法沈兰柯不得而知，但他显出的神色并不能让沈兰柯退缩。
他表现地非常平静。
“我是沈兰柯，……但我的确不是你在意的沈兰柯。”
听他前半句又重复了一遍的话时，沈斯年脸上的冷笑就消失了。
但没等他发作，后半句话透露出的意思就让他表情冷峻地盯住了沈兰柯。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小柯的事？你和小柯是什么关系？”
“还有——”
一连三问后，沈斯年神情有些不耐烦，目光紧锁着沈兰柯的眼睛，没有一点松懈，“我问的是你的身份，想好了再告诉我，别拿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
他盯紧沈兰柯，眯了眯眼，“——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沈斯年的威胁不是嘴上说说。
沈兰柯已经能感觉到小院前这片天地的肃杀之意隐隐加重，无形的寒芒锁定了全身，皮肤表面细微的刺痛感逐渐加重。
仅仅这种程度的警告还不会让沈兰柯动容。
他继续自己的节奏，轻声徐徐。
“我有沈兰柯的全部记忆，但与她相关的人生经历只有被熟悉的人和事触发时才能浮现。”
听他有小柯的全部记忆，沈斯年神情一动，也没心思追究他略过其它问题的行为。
“……小柯的记忆怎么会在你那。”
“刚刚——”
眼中难言的悲恸重新露头，然后再也压不下去，“……刚刚和我对话的小柯……状态很不对劲，……她是不是……是不是早就出事了……”
“……”
沈兰柯没有回答，但他的反应无异于默认。
眼神小幅度地颤动了一下，深切的痛心突然被狠厉覆盖，沈斯年狠狠地咬着牙，两侧的脸鼓起又绷紧。
几个字从他咬紧的牙关中缓缓吐出，
“——害死小柯的真凶是谁？！”
说这话时，老人的眼神异常可怕，皮肤上那种无形的刺痛感也陡然暴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