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轱辘碾在石地板上,发出轻响声。
扫完了地,陆玄让于心兰推着自己,从抄手游廊,一路径直到达了东侧的静室。
途中,他数次感觉到于心兰的目光落在自己后颈之处。
其实他并不怎么害怕后者暴起发难,毕竟眼下于心兰内力被毒药压制,和普通人也无甚区别。
而以他现在的实力,哪怕单手,也足以应对一些突发状况。
可是他仍旧觉得很不爽。
“你还是想杀我?”
进入房门的前一刻,陆玄忽然扭头,面庞抬起,黑眸注视着身后的女子。
事实上,于心兰一直想要偷看他右侧锁骨上的梅花胎记,可惜冬衣太厚,没办法看到。
此刻陆玄陡然回头,却着实吓了她一跳。
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胖,还有那双略含怒气的眼睛,于心兰只觉得心中一揪,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后退了半步,本能的做出防备姿态。
“推我进去!”
半晌,陆玄方才冷声说道。
这间静室,除了下人偶尔来打扫卫生之外,极少有人会来,基本上只属于陆玄的私人空间。
一座书架,一方案台,一张长榻,以及几个实木做的大箱子,这便是整个静室的全貌。
至于地板上,则堆满了各种图纸和工具,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是我的工作室,幽州的时光,一多半是在这里面度过的,那书架上,第三排,一个牛皮纸袋子里面,装着关于隐楼的卷宗,你可以看看。”
“看完之后,东西放回原地,顺便帮我打扫一下这房间,我先眯一会儿。”
说完,陆玄便闭上了双眼。
于心兰小心翼翼走到书架前,依言抽出那牛皮纸袋,而后拿出了里面的纸张。
“嘉德七年三月十一日晚,济州督军统领张谦遇刺,随行护卫一十五人尽皆罹难,同年四月,凶手于城巷之中伏诛,自称隐楼之人。”
“嘉德八年六月初六,前大齐归德将军陈元龙调任通州,于谣山途中遇刺,一家老小七口,连同家眷侍卫三十余人,均被隐楼贼人所杀。”
“嘉德九年七月,宣州,代州,金陵三地,接连发生数起朝廷命官遇刺之事……”
“嘉德十年除夕,永宁王赵康遇刺,世子赵洵挡刀,不治身亡……”
……
于心兰双唇紧抿,神色已经是有些麻木,直到她看到接下来那一排,双手便开始微微颤抖。
“嘉德十二年九月初七,辅国大将军陆天霸遇刺,伤及左肋,同行下属与刺客同归于尽。”
“嘉德十三年六月,隐楼刺客再次对陆天霸行伍发动袭击,一战损伤大将军亲兵卫两百余人,刺客十一名死亡,两人活捉。”
“次年东,辅国大将军陆天霸随皇帝,亲王及诸公狩猎,大将军府失火,贼人趁乱袭击……”
“陆府死伤三十余人,其中包括护院女眷,叔老陆友先,以及为护儿女,力战而亡的将军府夫人……”
“陈瑜!”
看到那两个字,她脑海中,忽然回忆起当年那美妇人拎着小胖墩暴揍的画面来。
那样漂亮的一个女子,陆玄的娘亲,也死在了……隐楼刺客的手中?
于心兰眉头拧如麻花,忽然有些不想往下看了,因为纸,还有些厚度,估摸着,还有七八张的样子。
上面每一桩刺杀事件,都只简略的记载了被刺人主体,时间,以及伤亡人数。
但她可以想象得到,以隐楼培养刺客的手段,那轻描淡写的文字背后,究竟是怎样血淋淋的场面。
屠刀,毫无差别的举向手无寸铁之人,甚至是老人,妇女,与孩童。
在那纸上,她甚至隐隐能够看到。
一名女子正手持长剑,浑身染血,与敌人搏命厮杀,将一双儿女牢牢护在身后的画面。
师父告诉她。
隐楼的宗旨,是报复,是血债血偿,是让可恶的仇敌也体会到失去一切的滋味。
可现在看来,他们所做的一切,真的正确吗?
杀人者,人恒杀之,似乎理所应当。
可那些婢女,老人,孩子,难道不是无辜的吗?
不,师父骗了她!
整个隐楼中,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从头到尾,也只有她才那般幼稚,以为每个加入隐楼的人,都是些苦命之人,都为了自己的血仇在拼命。
然而事实却是,她的师父,培养的完完全全是一群刽子手。
可是,这怎么会?
明明,师父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对方养育了自己那么久,除了练武之外,从未对她有过任何苛责。
隐楼的大家,也绝非是这卷宗上所记载的那般,是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穷凶极恶之徒。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于心兰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忽然之间,她猛的将手中的纸张拍在桌上。
砰!
轰响声惊醒了陆玄。
他抬起头,只见到于心兰整个人情绪已经失控,正不断地摇着头。
“怎么了?”
陆玄有气无力的问道,他觉得屋里空气不好,喉咙有些发干。
谁知道,于心兰却仿若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急声道:
“我不信,你这些卷宗,一定是伪装的,隐楼不是那样的存在,无论山上山下的人,都绝不会是上面这种人,你在骗我对不对?”
“你给我看这些,是不是为了说服我,让我去帮你做内应,好从我的口中,套取一些情报?”
“你说啊?究竟是不是这样?否则的话,你早就应该杀了我的?为什么留我到现在?明明我都刺杀你两次了?”
“你就是觉得,我容易被骗,所以才不杀我,才故意让我看这些东西的……”
“对不对?你这个坏家伙……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于心兰冲了过来,伸手抓住陆玄的衣襟,不断地撕扯着,眼里也终于是流出了泪水。
陆玄静静的看着她,眼中神色失望到了极处。
良久之后,他抓住于心兰的手掌,一点点将她的手指掰离自己的领口,而后面色冷漠的摇了摇头。
他想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很难过,各种意义上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即使到了眼下,你还是如此的……”
“愚蠢!”
“你觉得我在骗你,那你就继续这样以为吧……”
“陆安,看着她,等她情绪稳定之后,将她带回密室铁牢。”
唰!
一道人影,从门外闪身而出,陆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当然,他的目光之中,与陆玄一样,同样充斥着无尽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