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自刘元清带队探查虚魔空间后,玄天宗高层很快作出决断,派出结丹后期修士,以某种珍贵的雷符,对旧时的封印进行了修补,将虚魔空间死死困住,减缓其继续衍化的速度。同时,派出数名结丹和多名筑基执事,驻在舒弥山中,日夜不间断地对封印处情况进行监测,同时防备别有用心之人的破坏。
五年前,张元敬既得金鳞果,又得锁灵甲,对于突破小境界倒是多了几分信心。不过,他没有马上服食金鳞果。那枚小小的金色果子,一旦服下,可能就是天人永隔。要下这个决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前辈高人曾说,在突破生死关时,为了获得平静的心态,可以选择外出游历,感受天道地道人道,万一运气好,说不定机缘巧合就成功破开瓶颈。
但是,这显然不适合他。他已经一百八十五岁,距离大限不过十几年。每时每刻,他都能感到寿数大劫压在心头。这种情况下,外出游历,只会让他胡思乱想、心神劳瘁。因此,他做了一件往常最习惯做的事,闭关。他向来心思笨拙,于修炼上固然悟性不高,但在长期闭关上,却有独特优势,几乎不必担心走火入魔。
这一闭关,就是五年。
五年中,他将刘元清赠予的那枚黄精果炼化,土灵力更为精纯,主修的黄龙凝气诀进阶至第七层,修为达到筑基初期大成之境。然而,突破之机,毫无征兆。
这日,张元敬出得洞府,驾飞剑直趋真一峰涵灵殿。迎出来的却是一位熟人,长他几岁的筑基修士林元苍。
“呀,元苍师兄?是你啊!”张元敬看清楚来人,不禁大为吃惊,旋即又泛起浓浓的喜悦。
“很奇怪吧,为何我这个老朽会在此地!”林元苍哈哈大笑,既有老友久别相逢的高兴,也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得意。
“你的容貌,变年轻了很多啊,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吗?”张元敬猛地发现他皮肤红润,白发返黑,远不像自己这般衰老。
“老兄弟啊,前年我终于突破瓶颈,进阶筑基中期了!”林元苍笑容不减,欣喜地说道。
“原来如此,那真是恭喜师兄了!”张元敬恍然觉悟,随即也笑起来,连声道喜,内心里却又说不出的羡慕。
林元苍连道“侥幸,侥幸”,嘴角的得意却越绽越大。
两人说了几句,张元敬不解地问道:“元苍师兄,你是在这里当执事吗?李正风那小子去哪了?你既突破,何以不抓紧时间修炼,或去寻觅天材地宝,却来这里浪费时间!”
“什么叫浪费时间!这可是掌门亲自下的调令,说是需要一个老成执重的筑基修士帮他统揽日常事务,恰好我刚突破境界不久,无须长期闭关,因而就选中了我。我只是跟着掌门做事而已,不是这里的执事。李正风还在此地,是我看到你来了,替他出来迎你的!”林元苍翻了个白眼,然后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师兄被委以重任,以后可要记得关照我啊!”张元敬笑着说道。
林元苍嘻嘻一笑:“你有掌门当靠山,还需我照顾什么!倒是我在掌门身边当差,责任重大,你得多替我美言才是!”
“哈哈,那是当然,我不帮元苍师兄,还帮谁!”张元敬与他开了一句玩笑,随即问道,“掌门师兄可在,我想去拜见他。”
“师弟没有用传音灵玉提前询问吗?”林元苍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掌门都没在山门。”
“哦,我也就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掌门在不在,要是在殿中,就去说说话。”张元敬强忍失望之情,装作不在意地说道。
林元苍笑道:“也就是元敬师弟你,可以随时觐见掌门。若有要紧的事,传音过去也是可以的。”
张元敬摇摇头:“这却是不必。倒是师兄进阶,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不知哪日休沐,我,还有元臧、元伟、元熹几个老家伙,给你摆宴庆祝一下?”
林元苍听得此话,神色渐渐变得暗淡起来,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弟是刚出关吧。两年前,我和元臧、元伟两个老伙计相约一起冲关,死则万事皆休,生则继续逍遥。本来还要叫上你的,只是你一直闭关,也不知道哪天会醒转,只好作罢。冲关的结果,我算是命大,又捡了二十年的寿元,元臧、元伟两个老家伙走火入魔、当场陨落。至于元熹师弟,毕竟要年轻十来岁,听说几年前便外出寻找机缘去了。”
林元苍、赵元臧、伍元伟、王元熹,再加一个陆元通,是张元敬最为相熟的几个修士。他们年岁相差不大,资质虽有好有坏,但都是在寿元将尽时突破的筑基,因而在宗内不被看好,被安置在竞渡峰。几人洞府相距不远,几十年下来,倒也熟悉起来。尤其是他们一如所料,修为长期停滞在筑基初期,常被更年轻更有前途的筑基甚至炼气弟子嘲笑,相互间倒是有了很多共同语言,经常切磋闲聊,感情与日俱增,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老朋友。
近二十年来,除了陆元通在一次意外中陨落外,其余五人都缩在竞渡峰,不问事务,苟延残喘。
“哎,争渡争渡,怎知前路!”张元敬悲从中来,无以排遣,不觉将当年几人以竞渡峰名自嘲的话说了出来。凡人天生百年,无论惊天动地还是蝇营狗苟,终究不过一抔黄土。修士逆天续命,所为者何?长生不死,还是凌驾众生?为了延寿,为了变强,日复一日的苦修,这就是修真的意义么?
林元苍一时也陷入回忆,沉默不语。
“哟,这不是元敬师兄吗!出关了呀!修为突破了吗?”两人正自感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
张元敬从沉思中惊觉,回首看去,却是老对头郭元猛。这家伙一改五年前从虚魔空间回来时的灰头土脸,又恢复了往日的趾高气昂。
“哦,郭师弟啊,来找掌门吗?”他淡淡地答了一句,却没有说修为的问题。
“师兄,那枚金鳞果,看来你还没有服用啊,否则不至于这般老朽。哎,不要再拖了,没几年寿元了。这种事,该下决心就要下,迟了就晚了。”郭元猛阴阳怪气地说了两句,突然凑近张元敬身边,上下认真观察起来,“老实说,师兄你似乎有进入‘漏身’的迹象了。”
筑基修士寿元充足时,因有灵力护身,乃“不漏金身”,可禁锢住生命元气,阻止其流失。一旦寿元不足,“不漏金身”便无法维持,生命元气则慢慢流失,此即“漏身”。修士一旦进入“漏身”,根基就开始朽坏,此时再想突破,几无可能。
“呃,这个,郭师弟可不要乱说,元敬师弟寿元尚足,哪能就进入‘漏身’?”林元苍干咳一声,连忙说道。
“怎么不是?林师兄,在这个事上,咱们可得实话实说啊,否则就是害了元敬师兄。”郭元猛夸张地叫了一声,用手指了指张元敬脸上的几处灰色斑点,“你看看,这是什么?‘气竭斑’吧!”
张元敬下意识用手抚了抚脸庞,有些茫然地看向林元苍。
“这个……郭师弟啊,‘气竭斑’是‘气竭斑’,寿元少于十分之一的修士,都会出现‘气竭斑’,这距离‘漏身’还早着呢,你就不要危言耸听了。”林元苍跟张元敬一样,非常厌恶此人,但他现在是掌门身边的执事,不能随意表露情绪,只好压着火气说话。
“是是是,林师兄说得对,不过,说‘气竭斑’是进入‘漏身’的征兆,也没错啊。再说了,张师兄年岁摆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进入‘漏身’了。我也是好心提醒一下,要冲关,还是要趁早啊。要是等根基坏了,哪里还有什么机会。金鳞果那么烈的药性,完好的根基都不一定撑得住,何况是朽化的根基呢?”郭元猛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很是认真地说道。
林元苍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对张元敬道:“元敬师弟,郭师弟是掌门嘱我唤来的,有些事需要当面交代,你若想见掌门,不如先传音说好了,约个时间再来。我听郭师弟的话,你是要服用烈性灵果冲关,若真是那样,确实要趁着根基尚未开始朽化前尝试,成功几率更高些。”
说罢,他便与张元敬告辞,带着郭元猛去殿中说话。
张元敬怅然若失地站在涵灵殿外的长道上。两侧的丹枫翠竹碧绿如玉,玉兰木槿芳香怡人,时有鸟儿啾啾之声。
寿数大劫是压在张元敬心头的一块巨石,从二十年前就已是如此。有时他会想,如果自己是一个凡人,或许反而没有这么多烦恼。凡人无力改天,当死亡来临时,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平静死去。修士却不一样,眼见长生之路摆在眼前,却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无以为继,中途倒下,怎能甘心!无限的忧愁,正是这样产生的啊。
筑基初期的修士,灵气充盈、性命双修,寿命可至二百余岁。此后,每升一个小境界,寿数可增加二十余年左右,筑基后期修士可活到二百四十余岁。如果能突破至结丹,铸就金丹、梳理肉身,则寿命大涨,可至六百岁。若能修至元婴境,寿可达一千二百岁以上,可谓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了。
张元敬不止一次幻想自己成为像齐天相那样的元婴真人,鹤发童颜、仙风飘逸,挥手之间,山河移位、天地变色。正因前路上有这样的境界、这样的力量,他才能坚持到今天,才始终抱有一丝希望,不愿放弃。
良久,张元敬长舒一口气,驾起飞剑升空,向着西北方的竞渡峰飞去。
群山之间,雾霭沉沉。已是日暮之时。天空中,时不时有剑光闪过,那是筑基修士的飞剑。这些人远远看到张元敬,有的点头致意,有的若无其事避开,也有的会笑着问候两句,不一而足。
初夏时节的天气,凉风习习,略有寒意。内门三十六峰,灵气氤氲,层峦叠嶂间,颇多胜景,其中又不知孕育了多少天地灵物。玄天宗将山门立于此处,得天独厚,近两万年来英才辈出,威名传遍南域。如此传承,如此圣地,岂可辜负!
张元敬回到洞府,开始闭关打坐,调理身心。时光飞逝,又是两年过去。他经历多次天人交战,在煎熬中度过无数日日夜夜,终于放下那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畏惧,蓄积出一往无前的心气,穿上锁灵甲,拿出金鳞果猛地一把塞到嘴里。未等咀嚼,这异果就化作一股炙热水浆流入腹中。
数息之后,一股狂暴之力从丹田升起,在经脉中横冲直撞。远超想象的痛楚四下袭来,张元敬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如果洞府中还有其他人,就会看到张元敬全身红肿,胸腹间各处有狂暴气流冲击穴脉,形成一个个鸡蛋大小的肉囊。他剧烈的抽搐,口中不时有鲜红的血水喷出。锁灵甲死死束住灵力的肆虐,将之禁锢在他的肉身之内,避免了爆体而亡的危险。即使如此,他的状态也极其危险,随时有经脉破碎、灵力逆乱、内脏震爆之险。
然而,张元敬已经昏迷,一切只看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