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便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学子们十年寒窗,终见分晓。
无论是高中摆宴,抑或是落榜浇愁,总之绕不过三曲巷的风流羁旅地,所以这几日,春江花月夜的热闹更甚从前。
杜十娘忙的脚不沾地,数钱数到手抽筋。
那日崔简走后,次日杜十娘来问她情况,温婉便把那人留下的玉佩给杜十娘瞧了,果然杜十娘眉开眼笑,直夸她有出息。
温婉无奈。
这些日子,杜十娘忙着数钱,曹都知也没闲着。借着新科进士们的春风,京中文人聚会频繁,曹都知收到的拜帖无数,应酬颇多,所以来过几次,也只是略坐坐,便匆匆走了。
旷下来的温婉,日日蝶懒莺慵春过半,云鬓鬅松眉黛浅。
这日天气正好,三曲巷兰膏明烛,华灯初上,朱楼玉阙中一片欢声笑语、丝竹莺曲,间或夹杂着文人墨客吟咏风月、射覆行令的唱和声,一派歌舞升平,丰亨豫大之盛景。
杜世廉被几个同年簇拥着走进春江花月夜,如今他已高中进士,春风得意,前呼后拥。
“六郎蟾宫折桂,真是可喜可贺,这般良辰美景,人生百年有几,今日我做东,咱们一醉方休才行。”
“高兄盛情相邀,杜六自然奉陪。”
“请!”
“请。”
杜世廉的同年兼同乡高鹏已经在春江花月夜订下了酒席,一行人上了二楼,便进了影香阁。
这一桌皆是新科进士,高鹏特地找了最擅诗文的郑都知作陪。又点了些色艺双绝的女子,红花绿柳左右拥簇,无不是赏心悦目娇颜色,新装艳质本倾城。
杜世廉在这一桌人里,最年轻长相也最好,所以姑娘们大都对他有意,前赴后继地往他身上贴,玉臂斟酒,一杯杯地往他嘴里灌,求着他给自己作诗。
琴师指下,“铮铮”“珰珰”的几声,月皎波澄,仿佛泠泠流水,珠落玉盘,将这高昂情致推波助澜到最高处,使得满室酒香更浓。
几杯酒下肚以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杜世廉兴致似乎不高,对美人送到嘴边的酒也是爱答不理的。
“杜兄,难道对这些不太满意?”
同桌之人一眼望过去,这一个个妖姬脸似花含露,难道还入不得大才子的眼?
杜世廉摇了摇头,招手示意身边的女子退下。
他心里想的那个人,颜色更好,远非眼前这些庸脂俗粉可比。
郑都知是极有眼色的人,一见这状况,便知杜世廉心里的人只怕不在此处,便笑了笑道:“杜公子喜欢谁,不如叫进来,大家一起喝酒行令,岂不美哉?”
杜世廉一愣,想到自己今日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日,杜十娘怎么也得卖他这个面子,便点了点头,问郑都知:“你可认识这里一个叫婉儿的姑娘?”
郑都知猛一抬眸,眼中的伶俐一闪而逝,旋即笑道:“这名字有点耳生,杜公子确定是春江花月夜的姑娘?”
“郑都知不如去问问杜十娘,就说杜六郎求见婉儿姑娘一面,望她给我个面子,日后必重金拜谢。”
郑都知眸子微转,倒不至于当下拂了他的面子,应承道:“那杜公子稍候,我这就遣个人去问问十娘。”
说着,翩然离席,走到外间,叫来一个丫鬟,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小丫鬟点点头,便直奔暗香阁去了。
席上,众人皆是震惊不解。
高鹏好奇道:“六郎,这婉儿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让你视这满屋的环肥燕瘦如无物?”
杜世廉嘴角溢出一星浅笑,卖了个关子道:“等你见了她,就知道诗里说的‘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是何等美貌了。”
“哦?果有西施之美?”
杜世廉微微抬首,回忆那人容貌道:“西施我没见过,不过若西施长她这样,夫差为美色失国才能让人信服。”
他一番描述,说的众人眼中灼灼,“托六郎的福,今日若能见得佳人一面,死也无憾了啊。”
杜世廉干笑了两声,才觉得今日似乎有些莽撞了,若是婉儿姑娘怕生,不愿意出来见人,那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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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娘这厢算盘珠子打得正响,从廊外急急忙忙走进来一个丫鬟,朝她微微福了福身子。
“十娘,方才郑都知让我上来传话,说影香阁的杜公子想见婉儿姑娘。”
“杜公子?杜世廉?”杜十娘秀眼斜睨,冷哼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读了两本臭书就在我这充夫子公子、进士老爷,你问问他,我去他见不见?”
说着,又觉不尽意,“莫说他杜公子考上了进士,就是中了状元,也不能坏了我春江夜的规矩。你就去跟杜公子说,婉儿姑娘已经许了贵人了,不见闲客。”
腊梅垂首称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十娘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除非是金沙子。
杜公子虽有好相貌好才华,如今又中了进士,已是无数女子春闺梦里人了,可偏偏少了王侯公府的身份,不是高门贵族,不然十娘也不会如此啊。
婉儿姑娘那样的,十娘当然是要留给那些挥金如土的世家子的。
待腊梅出了门,杜十娘也难掩眼中轻蔑,那杜世廉的家私底细,她早就打探的一清二楚了。
杜世廉祖籍扬州,家中经营丝绸布庄,倒是略有几分祖产,在当地也算富户,但仅此而已。
出身商贾之家,才华横溢,进士及第又怎么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其实也就得意那一日罢了。
日后是人前显贵还是泯然众人,看的可不是肚子里的几斗文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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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阁内的烛火还明晃晃的,温婉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镜中淡妆散发的自己,心绪反倒有些不宁。
打开桌上的锦盒,里面除了一串佛珠,还多了那块青玉龙鱼玉佩。
温婉拿出玉佩,放在手心摩挲了一会,玉质细腻,触手生温,连雕工亦是活灵活现……
窗外的风簌簌而进,轩窗被风吹得开开合合,发出的响声十分扰人,温婉起身走到窗边,刚把窗户关上,外头倏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
温婉犹疑了一瞬,拨开珠帘走到门口,隔着门问:“谁啊?有什么事吗?”
门外是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婉儿姑娘,崔大世子来了,人现在在盈香阁,等着姑娘过去伺候。”
温婉的脸色一诧,忙打开了门,只瞧见一个眼生的小丫鬟,并不常见到,便问:“是安国公府的崔世子吗?”
小丫鬟垂着眸子,态度恭谨,声音透着急切,“是的,是崔大世子。”
温婉盯着她看了看,语气迟疑,“怎么不是腊梅来传话?”
小丫鬟回道:“腊梅姐姐拉肚子,又正巧碰上奴婢,便让奴婢帮她传话给姑娘。”
原来如此。
温婉点点头,不疑有他,对那小丫鬟道:“那你等我一会,我换身衣服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