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之内,客人众多,崔简皱了皱眉,招来伙计,要了一间单独待客的雅间,便挽裾上了二楼。
崔简领她进门,一进屋,便迎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原来屋内黄花梨香几上,处处摆放着新采摘来的十里香,味道不输任何名贵的熏香,也是巧思。
进屋后拨开珠帘,两侧摆紫檀木扶手椅,崔简大大方方坐了下来,指着温婉对跟过来的伙计道:“给她做几身能穿的衣服,还有……你看着拿来吧。”
他也不太知道女子需要什么,索性便让伙计自己看着办了。
伙计在熙华阁忙事多年,对女子的喜好需求烂熟于心,当即翘起兰花指,“公子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办,小的这就去叫几个婆子来给姑娘量尺寸。”
瞧着他步态扭捏,不似男子,温婉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噤声退到崔简身侧。
崔简好整以暇地抬起双眸,看向温婉,道:“这里已经没外人了,把帷帽摘了吧。”
“是。”
温婉听话地摘下帷帽,放在一边,微微蹙起细眉,垂首以候,不敢多打量四周。
她乖巧得过分,对着这样一张脸,实在很难不心软,崔简将扣在茶盘里的花卉纹杯翻了过来,给温婉倒了一杯茶。
他手指骨节分明,袖口绣了金线牡丹,十分低奢豪贵。
温婉道了声谢,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杯中是陈年的普洱,香气醇厚,倒是解了她方才心中的不适之感。
很快为她量尺寸的绣娘便被请来了,一见温婉,目光便被她牢牢钉在身上,眼前这姑娘,水蛇腰、削肩膀,身纤体长,又貌美如花,不正是她们这些裁缝绣娘最喜欢的衣架子吗?
越是好裁缝,越希望是这般美人穿着自己做的衣裳,如此才不枉他们宵衣旰食,点灯熬油的工时。
不过碍于崔简在场,绣娘不敢多言,只默默给温婉量了尺寸,然后端上花样给温婉挑选。
温婉大致扫过一眼,这些花样的确都是当下最时兴的纹样,亦是已经挑选过一次,取的最适合她这个年纪穿戴的花样。
温婉没有细看,便随意挑了些缠枝花卉蝴蝶、团窠人物彩绣和各式云水纹,用在衣裙上,已是绰绰有余。
“哟,姑娘不再挑些?这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各式都要做个四五套才够穿呐。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姑娘这般好相貌,怎么能不精心打扮自己?”
绣娘知道今日是桩大生意,故而说些漂亮话出来,但是这话是说给坐在那喝茶的那位爷听的。
温婉一愣,有些诚惶诚恐,按照绣娘的说法,岂不是要做一二十套衣裙,这未免也太多了些。
刚想开口拒绝,便听崔简道:“你们看着每种花样给她做一件吧,本世子不缺这点银子。”
绣娘立刻心花怒放,连声应着便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等她走后,温婉道:“世子,其实用不着那么多的?”
“那怎么办?”崔简笑了笑,“我为搏美人一笑而已,你不能拂了我的一片真心吧?”
一片真心……温婉听到这话,明知这是他的戏言,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尖一颤。
“多谢世子。”
她捏着衣角道谢,面上一派宠辱不惊的模样,眼底却似蒙着一层脆弱易碎的琉璃,也不知后头藏着什么心绪。
见她耳垂微微泛着霞绯,崔简端起茶盏,掩饰自己唇角不经意勾起的一丝狎昵。
挑完衣服,接下来就该挑首饰了。
鉴于前头温婉太过收着,崔简也知她不会认真去选,索性让人将首饰拿到他面前,由他来挑。
看着面前摆的满满当当的珍珠翠玉明月珰,崔简忽然就没有了头绪,只道奇怪,也不知那些京都的夫人小姐们,为何对此兴趣盎然?
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崔简撇了眼身旁乖巧小狸,终是耐下性子,将目光投向面前五花八门的琳琅珪壁。
她皮肤白,羊脂玉、春彩翡皆宜,鸦鸰如墨,若是用上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每走一步,流苏轻摆,定然好看,玲珑小耳可以坠上红宝石,鲜艳可爱,至于她细长白皙的脖颈上,最配八宝连珠项链……
崔简每挑完一样,掌柜就在旁边提笔记下,待这一轮选完,朱砂笺纸上已经填满了。
温婉接来大致扫了一眼,光是手镯便有八副,然后是簪、钗、步摇珠花之类不下几十样,实在是太多,比置办嫁妆还要夸张。
见崔简还欲再选,温婉连忙拉住他道:“世子,够了。”
崔简垂眸看了看她,眉头一蹙,她眼神中的惶恐不安不像是装的,活脱脱就是一直受了惊吓的小猫。怎么?他乐意的事,她这么害怕干什么?
“世子已为婉儿破费太多,婉儿命浅福薄,恐怕难以消受。”
“你这是心疼我的钱?”崔简低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温婉能听到的声音道:“五千两黄金都花出去了,不在乎这一点。”
不用说温婉也知道,那五千两黄金花在哪里了。
她一时微愣,瞳孔放出清凌凌的呆滞之色。难怪杜十娘愿意让他赎她,果然是价钱到位了,什么话都好说。
千金之情,她该拿什么还呢?
那掌柜在一旁听着,弓着腰笑道:“小夫人,这都是世子爷的拳拳爱重之心,您又何必推辞呢?”
再者说,这熙华阁本来就有一半是崔大世子名下的产业,花自己的钱,赚自己的钱,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姑娘真是太过识趣,识趣到有点罔顾世子的一腔柔情了。
温婉无从推拒,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散在满室清香之中,几不可闻。
等该挑的东西全都挑选完毕,又有几个丫鬟送来一套成衣和头面,让温婉换上。
温婉不解,看向崔简。
他解释道:“待会去尚食楼,你穿的这身不太得体。”
听他的意思,是要带她去尚食楼吃饭,可是吃个饭,要穿的那么好干什么?要是弄脏了衣服,岂不可惜?
温婉心下腹诽,却还是任由来的几个丫鬟将自己带到屏风后,换上了衣裙。
崔简则坐在外头品茶静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温婉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莲步轻移走到崔简面前,然后肃穆而立。虽只是轻巧的一站,但裙袂间暗香浮溢,翩若惊鸿,令他满眼便都只余下她的轻姿曼影。
女孩穿着一件浅珊瑚红窄袖绢衫,里面是一身云烟粉织金上袄,下边是同色的缕金挑线纱裙,发间仅戴几星点翠嵌珠钿花,斜依一支金镶珠石秋叶蜘蛛簪。
望之玉质柔肌,态媚容冶,远胜牡丹国色,芙蓉清姿。
崔简看得愈发喉间发紧,他握拳挡了挡薄唇,喉结滑动一下,才倏然起身。
“走吧。”他道。
待他从身前经过,温婉才默默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