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帘卷西风,香丝缭袅。
大概是明日要出远门,温婉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翻来覆去了好几次,她每翻一次身,崔简身上的衾被就被扯过去一寸,一次两次倒也罢了,直到第三次,他终于叹了一口气,烦躁地压了上去。
她睡得浅,这样的动作足以将她惊醒,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扯过被子没过胸口,紧张地盯着他:“世,世子?”
乌沉沉的眸子在黑夜里压迫性极强,看得温婉心里发怵,这个人他不会又想?
那处实在涩痛,要是再迎上他这头不知餍足的狼,明天想动身也难了。
崔简虽然馋她的身子,但也知道这两天实在是过了,所以只盯着她看了一会,仍旧翻身躺了回去。
温婉缓缓舒了一口气,笔直地躺好,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崔简就只盖一床被子了。
这样,夜里但凡有个动作,都极有可能会惊动身边那人。
她从前并不知道自己夜里睡觉不老实,但几次醒来,都发现她乎趴在崔简身上……
有时候,还会不小心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些,时常会令她觉得自己是睡在虎口之中,随时有被吃掉的风险。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每次事后,都要喝那碗苦的反酸水的避子汤。
她不爱喝药,最怕喝药。想到这,她仿佛又闻到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黑汤。
就这样杂七杂八想了半天,一点零星的睡意也淡了。
温婉犹豫了一会,嗫喏着出声道:“世子……”
“嗯?”
暖闷的帐内,崔简的声音似混着郁郁睡意,岚雾般缥缈,却又实实在在地拂过耳畔。
他竟还醒着……
一双水眸在黑夜里清亮炯然地眨了两下,对那碗汤药的厌恶终是给她加了点勇气,半晌,温婉试探地开口:“世子何时娶妻?”
昏暗中,那人一动未动。
温婉心里开始忐忑起来,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他不快。
但半晌后,那人却似无奈轻叹道:“不娶妻。”
不娶妻……温婉怔了怔,他该不会是以为她拈酸吃味使的小性,所以故意拿这话来哄她吧?
再多问就是不识相了,温婉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翻身睡了过去。
看来那苦药汤还要喝一段时间。
第二天一早,翠琅轩上下忙忙碌碌。
崔简在外间喝茶,温婉在内室梳头。
碧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巧思,给温婉梳了两条麻花辫,辫子扯得松松的,用一根鹅黄色花绳编到发尾,绳上的拇指小花星星点点地露出,似被风拂落粘在了发上,精致可爱,玲珑自然。
几个人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感情甚好,此时分别,虽是暂时的,但还是有些依依不舍。
碧箬嘟囔道:“姑娘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我和碧筠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温婉浅浅一笑,冲她点了点头。
二人又说了一会体己话,这才从内室出来。
崔简刚叩上杯盖,便瞧见一个明晃晃的影子从帷幔后走了出来,小西施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襦裙,对襟上衫白底绣迎春花,露出肩颈下微凸的锁骨,两根麻绳一样粗的辫子垂在胸前,长到及腰。
黑鬒鬒的发间鹅黄绒花点缀,简素到像个山野小丫头,但旷野山林里,哪来这么国色天香的女子……
在崔简面前,温婉始终有点局促,尤其是他审视的目光直白地扫过来,更令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只攥紧裙摆,慢吞吞走到崔简身边。
崔简倒是神色悠遐,捞起她的一根辫子,似笑非笑道:“怎么打扮得像个村姑?”
此时,碧箬正背对着他们掸木架上的灰尘,听到这话默默翻了个白眼。世子爷真是不懂欣赏,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村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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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过后,温婉跟着崔简出了竹坞。
桐花巷南口处,正停了一辆蓝色帷顶的马车。
整个桐花巷只有竹坞这一个园子,无论白天黑夜,几乎不会有闲杂人等出现,只有出了巷口东拐,上了繁华街市,才能一窥这京城的热闹。
二人走到马车前,温婉以为要上车,结果车里却忽然窜出一个男人来。
此人锦衣玉带,金冠垂缨,光看打扮,身份必是不凡,温婉踧踖地往崔简身后站了站,果断地垂下了头。
顾佩瑾跳下车,折扇在手心敲了两下,懒散散道:“易之,你让我好等,说好了辰初一刻的,这都几时了?”
说话间,飘忽的眼神忽然定格在某一处。
崔简身后,有个娇小婀娜的身影,虽然被他给挡住了,但方才惊鸿一眼,以他阅女无数的经验,绝对是个美人。
这不会就是那个小西施吧?
顾佩瑾立时就好奇起来,歪着头往前瞟了一眼,刚想绕过去看个仔细,就撞上了崔简突然靠过来的一侧臂膀。
他被挡了一下,往后退了小半步,“易之,这不会就是你从……”
顾佩瑾话还没说完,就见崔简转身对身后女子道:“你先上车。”
他这一侧身,身后女子的样貌便曝了光,顾佩瑾登时傻愣在原地,一口气憋在胸膛,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雪一般的骨肉,玉质天成,秀眉一笔,浓淡恰到好处,朱唇皴染,艳若三春之桃李……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尤其是她这身打扮,还真有古书中浣纱女西施的味道。
凭什么?凭什么他崔简有这艳福?!
温婉糯糯应了一声是,便提着裙摆上了车,虽说全程低着头,但依然能够感觉到一个牛皮糖般的眼神一路尾随过来。
所幸崔简始终将她护在身后,没让她太过窘迫。
待车帘放下,顾佩瑾失落地收回视线,这才看到崔简两道冰刃般的眼神。
他不由凛然正色,“易之,你……我就说你……我……”
崔简冷冷看了他一眼,交代道:“你自己小心,多余的话不用我提醒了吧?”
顾佩瑾苦笑着点了点头,反正他“你”“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囫囵圆整的话来,最后拧着眉,长吁短叹地上了崔简为他准备好的那辆马车。
人比人气死人,他替他去挡刀,结果他倒享福,出门办差,还把这么个美人带在身边,也不怕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