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花神赐福日。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温婉一早便跟着崔简到了花神庙。
庙宇坐落于城东,四周皆是大片园囿,鲜花遍植,姹紫嫣红,连空气里都弥散着馥郁花香,叫人忍不住地想多吸两口,荡涤心脾。
今日神庙外的热闹甚于往日,天还没亮就有百姓拎着祭品前来上香拜祭。
庙监接过温婉递来的花签后,便领着他二人去了后院厢房。
在这里,温婉要换上十二月令花神祭服。
此礼服繁复,从里到外要穿十二层,以彰示十二月月令,每层袖口处都绣有月令花。
正月为梅,二月为杏,三月桃花,四月牡丹……十月芙蓉,十一月山茶,腊月水仙。
十二名花侍依次排开,每个人手捧一层,等着帮温婉穿上。
初见这样的架势,温婉是愣了好半晌的。
花神的礼服绝非粗制滥造,温婉摸了摸,十二层礼服中,最里面几层是苏杭丝绸,外面两层是香云纱和蝉翼纱,月令花刺绣用的是苏绣,简直不啻千金。
十二层穿上以后,一层一层铺叠起来,由花侍整理对称,因剪裁工巧,每一层的月令花都能恰到好处地露出来。
然后便是花冠。
花神的冠子做工精致,亦是由十二月月令花堆叠而成,只不过用得不是真花,而是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绢花。
此外,花冠上还镶嵌了东珠,后有垂缨,前有珊瑚珠步摇。甫一从箱子里拿出来,温婉便感觉到了它的神圣端庄,的确是神仙才会穿戴的装束。
穿戴整齐,还需系上雕花玉腰带,拿上象牙笏板,俨然,一个神女形象便从天界被拉至众人眼前了。
十二花侍们面面相觑,都露出了惊讶的眼神。
眼前这个,绝对是历来花神祭里,最像神女的一个了。
崔简一直在门外等候。
来回踱了快一个时辰,就在他耐心快要耗尽之时,身后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他转过身,脚步却骤然顿住,目光也牢牢定格在刚步出门的那人身上。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隆重的礼服并没有喧宾夺主盖过姣面,甚至只能算得上衬托,大约这世上,本就没什么锦衣华服能美过她的脸。
崔简甚至起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倘若她穿上嫁衣,会不会比现在还要美?
这个想法就像夏夜的流星一样,在崔简心头一瞬即逝。
他朝温婉走了过去,伸出一只手搀扶她。
这一身礼服加上花冠,少说都有十几斤,温婉这细胳膊细腿,能走得稳都怪了。
崔简考虑的周到,温婉此刻的确被这一套沉重的装束压得喘不过来气。
到底她不是真正的神女,承受不住这份庄严的重量。
神庙后门空旷处,停放着花神轿辇。
崔简将温婉送上轿辇时,在她耳边轻声道:“午时,赐福队伍会在百花宫歇脚,到时候如果有人要跟你换衣服,别害怕,按她说的做就是了。”
温婉抬眸看了看崔简,从他的眼神中得到肯定,心头讶异便迅速被压了下去,淡然若定地点了点头。
看来,世子需要她的协助,那她就更不能拖他的后腿了。
“神驾起——”
随着庙监一声高亢嘹亮的传唱,花神轿辇被八个健壮轿夫缓缓抬起,然后走上神道,预备从正门离开。
温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后方的崔简,等他颔首,便端然坐好,放下了轿辇上的彩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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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简刚跟上送神的队伍,便遇上了冷白阳。
“兄台这是打算一路跟着吗?”
冷白阳从回廊后走了出来,一身月白织金的襕衫,手持黑金牡丹折扇,矜贵自持。
崔简微微侧过身子,含眸朝他看了一眼,淡淡道:“有何不可吗?”
冷白阳展开折扇笑了笑,“兄台有所不知,这赐福要绕百亩花田一周,途径十几个村落,恐怕到傍晚才能回来,你又何必跟着奔波呢?”
“要是担心尊夫人的安全,也大可不必,这一路都有官兵护送,不会出事的,只管放心好了。我对兄台一见如故,咱们不如先找个地方喝一杯,顺便等神驾回来,如何?”
崔简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初来景州,我也想见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花神赐福这样的盛况,错过岂不可惜?再说了,我和夫人鹣鲽情深,她要是看不见我,恐怕会不安心。”
“鹣鲽情深”四个字,被崔简咬得字字有声,若是搁在以前,他断然不敢想象自己能说出如此酸掉牙的话来。
当然,为了摆脱一张狗皮膏药,必要的话术也是情有可原。
冷白阳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但很快便笑了出来,“兄台和尊夫人伉俪情深,实在令人羡慕。也罢,那在下就不强留了。”
崔简借坡下驴,拱手施礼道:“告辞。”
说完,他快步离开神庙。
冷白阳的眼神在崔简背影消失的一瞬陡然变冷,旋即,又阴冷地笑了笑。
此时的神庙外,用人山人海来形容毫不为过。
每年,景州的百姓都会来看个热闹,最主要的,当然是一睹民选花神的花容月貌。
温婉乘着轿辇刚出神庙大门,便听到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她心跳一滞,如坐针毡,强行让自己淡定下来。
有些人为了赶上花神出庙门,早饭都没在家吃,路上买了两个饼子就过来了。
刚刚花神出来那一下,竟忘了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子,也跟着惊呼一声。
饼子掉在地上,很快被错乱的蹄子的踩了个稀巴烂。
沈随云揉了两下眼睛,确认自己没看花眼后,微微后仰,转头问他娘:“那不是温姑娘吗?”
沈母点了点头道:“我也看出来了,是她没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前半句沈随云听着还没什么反应,直到后半句,他不由皱起了眉,“娘,你……你怎么比我还不要脸?”
沈母啐了他一口,“有你这么说你娘的吗?想当年,我只是没跟你说过而已,二十几年前的花神祭,娘也做过花神,场面就跟今天差不多吧。”
沈母说着,捋了捋耳后的头发,很是得意。
沈随云满脸震惊:“不会吧。还有这事?”
“当然了,就是那次被你那个死鬼爹给看上了,死缠烂打的,不然我怎么会嫁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