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忠慌了,他是真的慌了,郡主和世子全都跳下水救人,这放到整个京城,也是一桩骇人听闻的事。
他连忙吩咐一个侍卫,道:“赶紧去府里禀报夫人。”
说着,又召集了一批府兵,下水捞人。
五月的夜晚吹着和暖的风,湖水还是冰凉刺骨,温婉跳进水中的那一刻,寒意便似蚕茧一般将她牢牢包裹起来。
她拼命地扑腾,湖底的漩涡却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裹挟她的双脚。
挣扎到最后,冰冷的湖水倒灌进肺腑,一股难言的窒息感遍布全身,渐渐浇灭了她残存的一点意识。
……
她回想起五年前,被蓝沁推入深潭的那一天,与现在几乎是相同的感受。
一样的寒意冲击着四肢百骸,一样的绝望无助。
可不同的是,她现在,还带着一个未成形的生命。
也许是刚开始怀上这个孩子,温婉对他并没有多么浓烈的情愫,直到濒死之际,却真真实实生出了些许惭愧的爱意。
就在意识濒临消散的时候,一股力量将她扯了过去,揽着她的腰,带着她浮出了水面。
她的意识很模糊,鼻腔到胸腔都呛得难受,她猛地吐了两口水出来,迷蒙中睁开眼,看见的自然是崔简。
“世子……”
她虚弱地唤了一声,便已经耗尽了仅存的全部力气。
崔简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沾着两根水草,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崔简紧紧抱着她,生怕她重新滑落水中,故而手上不敢脱力。
“我在。”
他一边奋力往岸边游,一边回应她。
映雪湖只是看似平静而已,实际上此湖连通地下水,最深处深不见底,每年都有淹死在湖底的无名水鬼。
湖面下,暗流奔腾涌动,更时不时有漩涡形成,搅动着水流流向,人的身体在水下,似被外力牵引住,很难灵活自如,这使得并不算远的一段距离,游起来格外艰难。
崔简体力不差,面对这样的水况,却还是有些吃力,更何况身边还带着一个溺水的人。
温婉也察觉到,崔简带她游了很久,位置却没怎么变化,她的身体软到使不上一丁点力气,平白给他添了个极大的累赘。
“世子,你别管我了。”
她说着这话,其实已没了什么意识,脑中昏昏沉沉,身体也开始莫名发热。
崔简本来已经被浇灭的怒火又重新烧了起来,他红着眼,咬牙对怀里的人说道:“温婉,你给我清醒一点,你觉得我能不管你和孩子吗?”
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抛下妻子和孩子独自求生?
她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温婉朦朦胧胧听到他说孩子,心里短暂明晰了一下,也是,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崔简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会救她的吧。
想到此,她终于不再说什么,彻底晕了过去。
崔简游向岸边的途中,谢蘅和三条猎犬朝他游了过来。
“乌云、黄玉,游到前面去,拉我们上岸。”
谢蘅一面说着,一面递了一根牵狗绳给崔简。
“快拿上。”她不多说,眉头紧蹙,游得分明也很吃力。
崔简接过生字,为了保存体力,暂时没与谢蘅交谈,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朝岸上游。
他也没想到,谢蘅会下水来帮他,大概……是看在薛沾的面子上,才会卖他这个人情。不然以他昨天亲自去谢府退婚的行为,足够得罪她了。
谢蕴养的这三条狗,极通人性,谢蘅回家后不过和它们相处了几天,偶尔给它们喂两根大棒骨,它们便已经很听她的话了。
乌云和黄玉在前面游,二花便在后面咬着温婉的衣服,轻轻将她托出水面。
不一会儿,在三条猎犬的牵引下,三人顺利上岸。
而岸边早已被赶来的巡防营管控起来,看热闹的百姓被驱散到湖对岸,层层叠叠的士兵背对着他们,围出一个半圆的保护圈。
谢蘅一出水,谢蕴立马从下人手中拿过一件大氅,给她披上。
谢蘅却径直走到温婉身边,将那件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
崔简有些意外,抬眸看向谢蘅。
“谢了。”
说着,他也顾不得客套,抱着人上了夏侯忠准备好的马车,回了竹坞。
谢蘅看着他们远去,夜晚的风从身边一吹,这才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一股寒意从脚底心袭来,寒津津地吞噬着每一个毛孔。
谢蘅捂住胸口,忍住咳嗽,扶着岸边的石柱休息。
三条狗上岸后,甩干身上的水,一个个跑到谢蕴面前邀功。
谢蕴挨个摸了摸它们的脑袋,少年音干净清澈,“干得漂亮,回去以后给你们加餐。”
说着,一抬首,瞧见谢蘅转身走来。
他站起身,“阿姐,你干嘛要把大氅让给那个女子?”
谢蘅道:“她身子弱,而我是习武之人,照顾一下她也是应该的。怎么了?”
谢蕴摇摇头,“说不上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阿姐,你刚刚得知那姑娘落水,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方才在暗巷审那几个混混,得知崔简身边的小娘子被谢萱害得跳了湖,姐姐当时是真的动怒了,狠狠扇了谢萱一耳光,响亮又干脆,他都吓傻了。之后阿姐便一刻不停地赶来湖边救人。
谢蘅看了弟弟一眼,目光暗自一沉,想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他,但又怕他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没什么,毕竟是一条人命,要是她因为谢家人而死,岂不是给了言官弹劾咱们的理由?”
谢蕴恍然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崔简回到竹坞的时候,衣袍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怀中的温婉,身体开始滚烫起来,湿透的乌发贴在烧红的小脸上,样子可怜至极,活像一只箭被射伤的小兽,已经失去了挣扎求生的能力。
她浑身都在烧,水汽氤氲散到身体表面,缓缓弥漫到周遭的空气里,连同生气,也一并开始消逝。
到了翠琅轩,碧箬、碧筠看到崔简这般样子,都吓得不轻,再一看温婉,几乎人事不清,急得都快要哭了。
还是苏嬷嬷沉着,让她二人立刻去准备热水,再煮两碗姜汤端进来。
两个丫鬟慌慌张张地去了,走时眼底还带着泪。
热水随时备着,很快就由两个粗使丫鬟提了进来,崔简命人将浴桶灌满,自己亲自帮温婉脱了湿漉漉的衣裳,与她一同泡了进去。
热气将两个人团团裹住,昏迷中,温婉只觉得一股暖意袭来,很快便驱散了寒冷,她缓缓睁开眼,只够看清一个坚实起伏的胸膛,又重重地阖上。
小腹那里,好像隐隐有一丝绞痛。
但她太累太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过了会,二人出浴,崔简将她身上的水擦干,替她换上身干净的寝衣,抱着人去了床上。
“被子太薄了,换床厚的来。”他捏了捏被角,将温婉裹上,几乎头也不抬地道。
碧箬连忙照办,抱了一床冬被回来,回来便看见世子正坐在床头,替姑娘绞干头发上的水。
她默默不作声,替温婉盖上被子便走了。
前头,苏嬷嬷已经请了太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