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下人全都聚集在了正厅外,谢蘅没来的时候,尚窃窃私语。
直到有人咳嗽了一声,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才戛然而止。
谢蘅在众人瞩目中走到廊上,下人们则站在廊下。
大家都猜测着谢蘅想干什么。
自从这位远征的大小姐回家,待下人一直十分和善,从不言语苛责,更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脸的不高兴。
谢蘅来后,只站在廊上,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下人给她搬来一张凳子,她也没坐。
这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
没有哪军主帅,是坐着训话的。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谢蘅站定后,看着众人道:“今日把你们叫来,目的很简单,我要把侯府的蛀虫,全部清出去。”
大家都支棱起耳朵,有的面面相觑,有的低头不语。
“前段时间我在煎茶的时候,发现送到宁安堂的茶叶居然新陈相杂,起初我并没有声张此事,以为是下人的一时疏忽,没想到我的退让让某些人胆子更大,居然把上等的普洱换成了普通的散茶。”
这话说完,已经有人开始双腿发颤了。
谢蘅又道:“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怎么说的,‘郡主行军在外,打仗的时候哪里喝得上好茶,不比京中长大的贵女,嘴巴刁能识货,她喝不出好赖来’,是不是?”
堂下鸦雀无声。
没想到大家私底下说的话,郡主知道的一字不差。一时间,该心虚的人都开始冒冷汗了,后悔自己轻视了这位久不在家的大小姐。
谢蘅说:“我在军中确实过得很随意, 十年都生活在西北荒野戈壁,可你们要是把我当成乡野村姑,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更过分的是,还有人把我书房里的那一套汇珍轩的兔毫宣笔,换成了市面上最普通的羊毫……”
谢蘅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兔毫笔尖如锥锋利如刀,价值昂贵,青羊毫质软无锋,柔弱无骨,比之兔毫笔,低廉易得的多。你们在账上支的是买兔毫的钱,买回来糊弄我的,却是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上买来的羊毫笔,真是岂有此理,该死!”
但谢蘅习惯了写苍劲有力的字,她喜欢用兔毫或是狼毫,用不惯羊毫,下人们不懂笔尖之毫的区别,自以为伪装得很漂亮,其实是自作聪明。
压根没人敢出声,甚至已经有人跪了下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谢蘅不予理会,接着说:“我还听说,你们当中有些人,来侯府不过三五年,已经在京城买上了两进的宅子,甚至还在老家买田买地。这钱是哪来的呢?”
谢蘅这话说完,当即有个婆子出来说嘴道:“老身的大孙子做了点皮草生意,这些钱都是他卖皮草赚的。”
婆子说完,再偷偷打量谢蘅,见她轻蔑一笑,当即撇了撇嘴。
“你先别忙着解释,等我除了首恶,再来教训你们这些臭鱼烂虾。”
谢蘅明显有些怒了,示意后廊的蜱奴把兰氏押过来。
兰氏刚刚被堵住了嘴,一直在耳房里听着谢蘅说的话。
心里像坠入了一块大石头。
谢蘅刚回来那几天,下人们都很紧张,拿不定她的脾气,问她的意见。
兰氏让他们等等,这一等,便发现谢蘅格外好说话,对家务事一概不闻不问,每天除了去军营晃晃,回来就是读读书写写字,对下也十分宽和。
茶叶新陈相杂也是她的主意……为的就是试探谢蘅,她若是喝出来了,就说是下人疏忽,若是没喝出来,便一直这么送。
可没想到,这些下人胆子这么大,直接把名贵的普洱换成了散茶。谢蘅就算不懂,也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区别都看不出来。
真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而谢蘅刚刚的表现,也像是一瓢冷水兜头浇在她脸上,兰氏顿时清醒了。
谢蘅的宽容、和气全都是装出来的,她的爪子利着呢。
而且她的手段,与内宅妇人的路数完全不同,威严权势并重,纵使这些油嘴滑舌的老妇,也不敢在她面前大喘气。
她注意到弄堂里那一排佩刀穿甲的士兵,眼神都跟才杀过人一般,兰氏不过内宅妇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惊吓,双腿顿时软了大半,被人拖到了前厅。
谢蘅才不跟她多说废话,只让蜱奴将她扔到廊下。
这些年,兰氏在侯府很有脸面,几乎是说一不二,可谢蘅就这么当众扫了她的脸,众人都有些暗暗心惊。
好歹是夫人的亲姊妹,郡主这么对待自己的姨母,未免也太……
“看到她,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谢蘅拿出兰氏房里那本私账,这是她买通兰氏身边的丫鬟偷来的。
“我的姨妈,这几年趁着管家之权的便利,贪墨了侯府上万两银子,这还不包括你们孝敬她的……
为什么孝敬她?无非就是得到她的默许,把新茶换陈茶,把紫毫换羊毫,然后填满你们的腰包,去置办田产房产,更有甚者,偷拿我母亲的首饰,换了银子去赌钱,我问你们,有没有这种事!”
谢蘅的声音洪亮,震慑力十足,仿佛随时会拔剑而出,砍了他们的脑袋。
胆子小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要是只从咱们侯府里头捞钱倒也罢了,自家的事,我们关起门来都好说。”
谢蘅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可是她居然去放印子钱,买通曲池坊的打手去催债,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还敢打着我的名义去威胁人家,让他们不敢报官,投诉无门。”
“这些事情,你以为我查不出来吗?”谢蘅皱了皱眉,“兰氏,你或许不知,虽然我离京七八年了,但我在京城认识的人比你多,人脉比你想象的广,曲池坊的戚大当家,与我颇有交情,我刚回京,他就把你的事告诉我了。”
“你这种蠢货,可能还觉得自己很高明,学着人家买通杀手,去三曲巷刺杀朝廷命官。”
兰氏瞳孔骤然一缩,早已吓得身魂分离,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是他去杀那个妓子,不知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