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婵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
失去了身体的灵魂空荡荡的,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中飘荡,水波轻柔的抚慰她的痛苦。
头很疼,身体也很疼,爆炸时皮肤皲裂身体撕裂的痛苦,还顽固的残存在她的感官中。
可这一切似乎都离她很遥远,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膜,隔开了她和其他的一切。
她悠悠的上飘。
抬头是大海深暗的影子,一座奇形怪状的恢宏城市倒转着,漂在她的头顶。
那是惊悚之城。
她一路上飘,城市的边缘仿佛触手可及。
有一只手,拽住了令婵的脚踝,沉重的力道袭来,将她狠狠往下拽。
扑通!
水花翻涌,她被拽出水面,一只冰凉的,烟雾一样虚幻却真实存在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拉着她一路下沉。
头顶倒悬着的深海和城市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城主抱着令婵,男人和少女身体的每一寸都贴的严丝合缝,城主死死地缠着令婵,像一条盘在令婵身上的巨蟒,勒的她呼吸不畅。
哦,不对,她现在这个状态不用呼吸。
她应该算是死了,又或者还在梦境中?
令婵自顾自的发着呆,她现在大脑一片混乱,难以精中精力思考,更别说提起讨厌或是愤怒的情绪。
城主被她漠然的态度激怒了,收紧了手臂。
“我承认我小看你了。”城主凝眸,冷声道:“你居然能免疫我的催眠。”
“我不能,”令婵道:“你不要自欺欺人。”
她很了解自己,她不会爱人。
如果所谓的倒追告白出现在她身上,背后隐含的一定是利用,而不是爱。
城主完全不了解她,只凭借着她在晚宴上敷衍他的几句话编制的梦境,和令婵本人的行事风格天差地别。
第一晚,城主七十八次重置梦境,在他的坚持下,这出虚假的戏得以磕磕绊绊的开场。
城主想要一个爱他的令婵。
他想方设法的在一次次重置中摸清令婵的脾气喜好,低声下气,把平生没做过的事做了个边。
可令婵还是不喜欢他。
“你居然能在我的领域之中保持清醒,”城主挑眉,“你让我刮目相看。”
“我没有保持清醒。”令婵道:“我只是保持了做我自己。”
“如果你不愿意,我连自我也无法保持,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城主面无表情,烟雾凝实的身体剧烈波动。
他什么都愿意为令婵做,可是令婵不爱他。
她的目光总是放在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的师长上,本就寥寥无几的喜欢,能分给他的就更少。
他切割了令婵的家人,分离了她的友人,模糊了她记忆中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东西。
他获得了一个只爱他的令婵。
一个除了爱他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人偶。
……就算是个人偶,也会在爆炸案发生的那一天义无反顾的甩开他的手,奔向既定的死亡。
令婵道:“你很清楚,在梦境中,我是任由你摆弄记忆的玩偶,我无法反抗你的力量。”
她微微弯起眼,笑道:“你应该可以反复删除我的记忆,重置这个梦境世界的时间,你也可以每一次都做出不同的选择,寻找我最好的反应。”
“你能把我当成一个攻略游戏一样玩,不停的回档,甚至是分身多开。”
“我记忆中这个故事,是你回档重置了多少次才得出的最优解?”
白云悠悠的荡过令婵的指尖,温柔的如同一个亲吻。
城主垂眸。
黑烟从身体中散出,眨眼间扑天盖地,污染了大片纯白无暇的天空。
“。”
九千六百六十八万九千九百九十二次。
大榕树下,他重置了七十八次。
测心率,他重置九十一次。
稳定恋爱关系,和令婵形影不离,让令婵同意同居,他重置了两百五十一万三千四百四十一次。
为了让令婵不去干涉幸福小区爆炸案,他重置了九千四百一十七万六千三百八十二次。
明明已经淡化了她记忆中的父母。
为什么她每一次都奋不顾身?
他难以理解。
就像他难以理解执着重置了九千四百一十七万六千三百八十二次的自己。
令婵扬眉微笑,美丽的好像娇艳的玫瑰。
可是玫瑰带刺,美人有毒。
她说:“因为我不会爱你这样的人,世上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你怎么重置都找不到这个结果。”
重置九千六百六十八万九千九百九十二次,也找不到他的爱人。
海风漫卷,在无垠的广阔天上游荡。
城主暗金的瞳孔如同久冻的冰雪。
第九千六百六十八万九千九百九十三次,他放任令婵死在爆炸中,这里是他编织的梦境,是由他掌握的世界,爆炸的伤害真实的作用在令婵的灵魂身上。
剧痛把她弹出了梦境,她触摸到了真实。
“这是哪里?”
“惊悚之城的最底下。”
“原来你就是惊悚之城最恐怖的怪物,”令婵惊奇道:“留言居然有真实的。”
“你不怕吗?”城主问:“你马上就要死了。”
确实。
令婵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窒息感和眩晕一起涌上她的脑海,这种感觉像极了死亡。
但是令婵不怕。
“我不会死的。”她笃定道。
“你觉得我不会杀你吗?”城主挑眉,他忍不住笑起来。
他杀人如麻,他无恶不作。连爱都扭曲狰狞,布满了伤人的利刺。
令婵居然对他有这样的信心吗?他自己都不敢这样觉得。
“你觉得我爱你吗?”
“我觉得这不是爱。”令婵道:“我们这样的人配不上爱情。”
“我居然会爱人?”城主对令婵的答案充耳不闻,喃喃自语。
他轻笑着抚摸令婵纤细的脖颈,像是在温柔的爱抚,又像是下一秒就会狠狠拧断。
“你会死在我的手里,我绝不被感情阻挠。”他轻声道,手指却缓缓合紧了。
令婵晶莹的灵魂隐隐有溃散的迹象,却被黑雾拽住了,广阔的黑雾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圈住了令婵。
“这样的结果很失望吧?”他仿佛是随口一问,并不想知道令婵的答案。
“你以为我是什么能被爱感化的劣等反角吗?”
“太可笑了。”
浮云悠悠,清风吻过。
令婵一口咬在城主的脖子上。
牙齿用力,灿烂的金色的鲜血顺着水往上流,如同一束金色的阳光,又如同溶化的黄金。
城主手重重握紧,黑雾再也留不住纯白的灵魂,令婵散成白光星星点点,轻盈的绕开他,飘向天上的倒悬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