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浅原押送楼云亭,将他送到了帝星。
掌握了辽阔星域的帝王躺在病床上,他还年轻,却已无限衰朽——星际时代,基因病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他从床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声音恹恹:“我快死了,下一任皇帝就从你们这些人里选出。”
皇帝的病床前,几个人或站或坐,皇帝最近的那个人忍不住道:“别的都算了,那个野种……”怎么配?
楼云亭站在最远的地方,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被强买强卖的观众,莫名其妙的看着台上不入流的恶俗戏剧。
好像那个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的人不是他一样。
“闭嘴,”皇帝冷淡道:“他的身体里积累的辐射,是你们当中最少的。”
“只有基因强度够高的人,才能当成王。”皇帝满脸病容,声音却干脆有力,容不得反驳,“能治好基因病的人,就是下一任的皇帝。”
他不容别人争辩,闭上双眼。守在一旁的侍人立刻请几位继承人出去。
几人老老实实的离开了皇帝修养的宫殿,然后默契的转身堵住了楼云亭。
这几个人没胆子在皇帝的病床前吵闹,不代表他们就能认同皇帝的安排。
“不过是一个野种,刚成年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开了帝星,现在回来做什么?”
“不会是真想和我们争夺皇位吧?”趾高气昂的皇室继承人A冷眼打量着楼云亭,冷笑道:“在外面混了几年就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了,唯一的美德都丢掉了吗?”
b跟着嘲笑:“连眼睛都瞎了的废物,怎么好意思出现在帝星?如果我是你,肯定羞愧的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敢回来见人了!”
宫门前花叶葱郁,随着陛下病情日重,照顾花草的匠人们愈发小心翼翼,就怕草木露出颓像,冲撞了贵人。
皇族继承人们都是一身正装,只有楼云亭穿着格格不入的黑色长袍,眼睛上蒙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绷带,挡住了他大半张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丧气。
明明看不见,他却很精准的躲开了c的推搡。
身形一晃,也不见他怎么走位,就已经脱离了几个纨绔子弟的包围圈,只冷冷丢下一句:“我对皇位没兴趣,别来烦我。”
“这个人有点嚣张啊……”A磨着牙冷笑。
“欠收拾呗,去小地方呆了几年,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天高手低这种人,我见的多了。”
“是要好好教教他,我们帝星的规矩了。”
一个皇室继承人胡乱说了几句楼云亭的坏话,很快分道扬镳。
有不懂眼色的跟班凑上去,问道:“殿下,我们要去收拾那个楼云亭吗?”
“管他干嘛,一个废物而已,”皇子冷哼道:“把我那几个老对手盯紧了!治疗基因病……哼,他们谁能有这种能力早就登基了,还用等到现在!肯定是会用见不得人的手段,给我牢牢的盯住了,不用阻止,只要收集他们的把柄就好!”
……
楼云亭对这些皇室斗争不感兴趣,他熟门熟路的回到自己的宫殿,迫不及待的跳进了泳池里。
冰凉的水包围了他,抚平了一寸肌肤上急迫的痒意,水流在他的耳边回响,温柔的带走了他胸腔中的氧气,烧灼感一点一点从胸膛爬到食道……缺氧的感觉是那么温柔又剧烈。
他基因强度高,体质好,能在水下屏息很久,于是缺氧的过程也被拉的漫长,窒息带来的热度似乎能填平胸腔中那个永无止境的黑洞。
离开荒星之后,楼云亭迷恋上窒息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哗啦——
一只手穿破水面,狠抓向他,拎着楼云亭的衣服,将他整个人拽出了泳池。
楼云亭张开眼,看到了自己的私人医生,他的心腹,为数不多同时知道他星际海盗和皇族身份却没被他弄死的人。
医生看着他蒙眼的纱布,语气古怪:“你眼睛怎么了?干嘛遮起来?”
楼云亭坐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水滴往下坠,在干净的地板上晕出大片的水痕,“找我有什么事?”
语气平淡,带着一股看破红尘,生无可恋的丧气。
医生:“………你被鬼附身了?”
楼云亭撩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
医生识趣道:“我看了你的身体检测报告,基因强度维持的很不错,你现在的辐射含量低的十分罕见……是不是找到了一只星际辐射的办法?如果能想办法复制的话,你登基稳了。”
楼云亭却道:“我不做皇帝。”
“……你疯了?你筹备了十几年!”
“不想当。”
“你到底怎么了?”医生的语气担忧,“殿下,是荒星出了什么事吗?”
楼云亭神游似的发了一会呆,低声道:“我好像生病了。”
医生先条件反射性的回忆了一凡自己看到的报告,得出的结果确实是强壮健康,一切正常——难道是他没有见过的病变?医生语气紧张:“什么病?殿下细说。”
“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死了。”楼云亭慢吞吞道:“头很晕,身体很痒,基因一直在躁动,在渴望,在回忆……”
医生如临大敌,他认真听完,疯狂思考,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殿下,您是吸毒了吗?能对您的身体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这一定是针对您的阴谋!您能具体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楼云亭看他一眼,“我遇到一个女孩子。”
医生:“……”
医生:“…………?”
他半饷无语,然后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哦。”
楼云亭反而认真起来:“我觉得她给我下了蛊!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很不对劲,和她分开之后我一直在想她!”
“后来她对我……咳,”楼云亭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声,“我就更在意她了,一直回味她给我治疗时的感觉……她一定对我做了什么!”
医生死鱼眼:“医疗报告显示一切正常,您的身体很健康。”
“你不懂,她的能力很特别……”
“您的精神状态也很正常,”虽然看起来像是该去精神病院住个十年八年,“您没有受到任何诱导,催眠、精神暗示,请您相信我的专业水平。”
“那我为什么会这样?”
“您喜欢她。”
……
安德尔躺在手术台上,眼睛紧紧闭着,薄薄的眼皮下眼球一直在转动。
他漂亮的银色长发被剃光,脑袋上扣着形状狰狞的仪器,连接在大长老的手里。
大长老的超能很特别,名为记忆控制,通过神殿的科技手段,还能把记忆抽取到特定仪器中,和其他人一起观看。
现在,神殿的心理学团队正围着仪器做研究。
“人鱼形态的记忆很简单……能查看人类状态的记忆吗?”组长点了点仪器的屏幕中,人类少女背光的脸庞,“这个女孩子对神明有很特别的影响力,很可能是受到了人形的影响。”
“不行,神躯只有荒星时的一点记忆,我无法查看当事人都已遗忘的记忆。”
“那就常规处理,模糊感情。”
“会不会不太保险?我把记忆也一起切割掉吧,神明只应该诞生在神殿中,不需要有多余的记忆。”
“也可以这样,确实更保险。”
他们三言两语就确定了处理方法,像对待垃圾一样,要把人鱼的记忆丢掉。
人鱼头痛欲裂。
他心心念念的水塘和心心念念的少女,正在飞快的褪色,从记忆里渐渐的淡化模糊。
他不甘心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少女的指尖,可她是有色无形的雾气,怎么也抓不到手心里。
令婵……不要走……不要忘!
人鱼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却被另一股力量牢牢的按在原地。
不能反抗!不能在神殿的检测中暴露令婵对他的重要性!
不可以连累她。
思维渐渐迟缓。
清澈的水塘干涸,化作泥潭拉着他下坠,人鱼不能动弹,不敢动弹,只能等着淤泥上涌,没过口鼻,没过眼睛,他所喜爱的少女的身影,轻飘飘的消失了。
人鱼被禁锢在黑暗里,茫然无措的张了张嘴。
玻璃墙外,心理学专家问:“成功了吗?”
“当然成功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轻松。”
“哈哈,是不是大长老您又精进了?恭喜恭喜。”
两人笑呵呵的寒暄着,玻璃房中的人鱼闭着眼,眉头紧锁,嘴里喃喃着,发出了一句无声的呓语:“……”
……
塔尔斯马家的宗祠是一颗巨大的树。
子弟是叶片,分支是枝条,而每一任家主是树干,配偶的名字和家主并列。
令婵站在大树面前,仰头往树冠上看。
罗伊站在她身边,用气音小声道:“我的名字在下面。”
他指着树根,笑:“我们家的年轻人名字都在下面,等一会,你的名字就要刻在我的旁边了。”
他们到达塔尔斯马星三天,罗伊雷厉风行的搞定了所有持反对意见的人,召开了家族大会,将令婵的名字添到家祠中。
令婵就正式成为罗伊的未婚妻,从此共享罗伊的一切权势、金钱、荣誉。
另一边的高台上,族老安东尼·塔尔斯马在发表真诚又冗长的祝词,眼前的罗伊一身白色礼服,挺阔有型的衬托出他的宽肩细腰,衣缘圈了一道一指宽的金边,衬得他贵气不凡。
罗伊从令婵眨了眨眼,小声笑道:“我有点紧张。”
甜蜜的神色从他的眼睛中流泻,碧绿的眼睛柔软的如同春日第一枝嫩芽。
他伸出手悄悄握住令婵的手指,虚虚的,试探的拢住两个指节。
令婵没有挣脱。
罗伊顿时笑的比满头精心打理过的金发还要灿烂。
他看着并肩而立的少女,满心欢喜,这样的喜悦从眼里迫不及待的冒出来,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开心。
安东尼漫长的演讲终于结束了。
塔尔斯马的七位族老上前一步,联合施法,巨大的六芒星从空中降落,穿过浅薄的土层,落到树干上,泥土自动翻开,露出罗伊被确定为家主时刻在树干上的名字。
令婵划破手指,沾着血,一笔一画的在罗伊·塔尔斯马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以血为盟,共证永真。
六芒星闪耀着,安东尼·塔尔斯马问:“作为仪式的主持人,本着为婚姻负责的态度,我最后向您确认一遍,令婵小姐,您是否明白将名字刻入塔尔斯马基因树,写在罗伊·塔尔斯马旁边意味着什么?”
“我们将荣誉与共,我们将结合彼此的基因,我们将共享财富,风雨同舟。”
令婵每说一句六芒星的光芒就更亮眼一分,语言有力量,六芒星会见记录见证审判他们的诺言,随意毁约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其实还有一句:我们将共同延续塔尔斯马家族的荣耀。
令婵没说。
安东尼也不为难她,他问:“你确认吗?”
“我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