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不立!昔日为师所见所识不深,如今细细想来,陛下所为,其实一直是循于为师之所想。”
“至少,为师之前一直不知,原来真正使天下之民为奴者,非只是君,也与我等士大夫有关!”
“我们不能只求陛下不奴天下之民,也当求自己不奴天下之民,不能只要自己自由,不要别人自由,陛下伟哉,限制士大夫之自由,而却使得天下大多数民众皆得了更大之自由!乃至于,如今女子,亦能读书做事,出行于行市之间。”
黄宗羲到底是后世有名的思想家,对自己所处社会的一些现象的领悟力的确要比一般人透彻许多。
而陈讦听后:“据《皇明报》的经济类月刊上登载的文章说,给天下以民权,皆是为促进消费,促进商业,如今破除对闺阁女子的限制,令她们出闺阁读书、出入街市,乃至为官就业,皆是为此!因而,以学生之见,陛下或许并非真是为给天下民以自由,而只是不得已。”
“若只是不得已!当初陛下就不会以杀那么多文臣士子的残暴方式推行所谓的奇技淫巧,乃至以独创之科学概念,代替儒家理学!”
“陛下完全可以做太平天子,最多咧作休整,而非彻底变法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得罪那么多人,甚至冒着性命之忧。”
黄宗羲说着就看向陈讦道:“当今陛下,也许真有神知,知道天下蓄奴之制以及人人不得自由的时代消亡已是迟早之势,且这势将会涉及到亡国,乃至亡天下!故而,才毅然变天下之法!”
“亡国亡天下,恩师这是接纳了顾亭林的主张?”
陈讦问道。
黄宗羲点首:“陛下说得对,兼容并蓄,方为正道,不认真看完顾亭林他们那些主张天下为公的人的着作,还真不会知道,他们所言,其实也有正确之处。”
陈讦点首,又问道:“如今朝廷刚吞并罗刹国、倭国,设为数省,疆土几欲要朝过元代,如今又要吞并朝鲜,恩师认为,陛下这样做真的对吗?”
“既然是解救天下庶民,使其不为奴,自然是得人心的,没什么不对。”
黄宗羲回道。
“那恩师所言和顾亭林他们的一样,都支持朝廷这样做,只是他们的理由不同,他们的理由是,使各阶层皆有权利,而陛下不属于任何阶层,即天下只能有一个君,而君代表天,代表秩序,代表阴阳平衡之道,而万民在其尊严上皆不当有贵贱之分,只是财富上、所处地位上有多寡高低之分,所以陛下既然作为天子,有义务消除天下还在奴役百姓的外番贵族。”
陈讦说道。
“财富上有多寡之分?”
黄宗羲听后不由得问道:“他们也接受财富非天下公有?”
陈讦点首:“是的,按照顾亭林登载在报上的文章看,他想必也看了您的文章,而接纳了您一些观点,故而承认天下民众自有的财产也是上天赋予,君当承认且代天护之,但他们认为唯有民众自己创造的才为其产,而自然创造的则为天下人之产,因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天子既然为天下人的天子,代天下人管天下,故自然创造的财产皆当为天子分配。”
“他们这是让陛下吞并朝鲜乃至整个天下,有着足够的说辞。”
黄宗羲道。
“是的,因去美洲而借道宁波的朝鲜大儒许穆对此观点自然很是不赞同,且用的是恩师之论反驳,说按照恩师所言,天下非只一君,天下官员非是君之臣,而是君之分身,故为各地之分君,所以,他们朝鲜国王也是君,且当拥有分配朝鲜一切财产的权力,他这样说,是有意鼓吹让各地自立,而我大明陛下只能是周天子,垂拱而治,不得干预各地分君所负责之事,并因论证,大明若因此吞并朝鲜,便是逆天而行,是要夺该地之君。”
陈讦说道。
黄宗羲听后把拐杖狠狠一敲,道:“可恶!一个个怎么老是打着老夫的旗号,之前要搞变法的那些人就打着老夫的旗号,现在连李氏王朝也要打着老夫的旗号为自己压迫其本国百姓的正义性找说辞,这不是要让老夫在背一个悖逆君父的骂名之外,又让老夫背一个带头叛国的骂名吗?!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是老夫在从中作祟!早知道,老夫就不着书立说!”
黄宗羲非常郁闷。
“恩师息怒!”
陈讦回了一句。
“立即发报!让在宁波的人,告诉那个叫许穆的人,就说,老夫要去见他,要当面申饬他!”
黄宗羲不由得说了一句。
于是,次日一大早,黄宗羲就气冲冲地去了宁波,因自恃为泱泱大国之民,也就颇有鄙夷海外番夷之倨傲气,以致于一路上连写数篇斥责朝鲜君臣无道的文章。
而许穆则在得知黄宗羲要见自己后,倒也因此颇为激动,而特地决定在宁波盘桓几日,但因想到自己国家即将被大明鲸吞,而举国上下无一人敢救国救民,只知敛财贿上国之皇后,心情自然又颇为烦闷。
“藩国小臣许穆见过上国名士黄老先生。”
许穆在见到黄宗羲后还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黄宗羲则有些冷淡地道:“你何故借我之言,为你等藩国贵族奴役百姓找说辞?!在来见你之前,老夫已连发数篇文章于天下,不再承认天下之官为天下君王之分身,且收回此前所有言论,并支持陛下吞并朝鲜之地,解救朝鲜之民,天下之地,岂能由无德者居之!”
许穆听后颇为震惊,他没想到黄宗羲是来跟他说这个,因而,他在沉吟片刻后,抬头回道:“可造成这一切的,并非是因为我朝鲜君臣无德,而是圣皇陛下变法所致!”
“无耻!你们自己不愿舍利爱民,却怪罪于我朝天子!汝等与我大明现有那些只知利己之伪君子有何区别?!”
黄宗羲斥骂了一句,且质问起来。
许穆听黄宗羲如此说后,颇受触动,一时只得拱手道:“黄老先生说的是,在下惭愧!”
说毕,许穆便掩面忍泪离开这里,心里颇为委屈,暗道:“为何斥骂我,我又不是不愿意变法,强抢民女而送上国的也非是我!”
……
“藩国小臣尹宣举叩见圣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明京师。
紫禁城。
朝鲜使臣尹宣举很恭敬地跪在了朱由校面前,行起了大礼。
“免!”
朱由校说了一句,然后就淡淡地看了尹宣举一眼。
他当然知道尹宣举等朝鲜使臣来见自己的目的。
尹宣举等奴颜媚骨的行为自然让朱由校有些瞧不上,且也更加坚定了吞并朝鲜的心。
毕竟若不趁着这些棒子贵族非常懦弱的时候,吞并该国,也是对大明的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启奏陛下,这次朝鲜使团奉其国王之谕,特献上上等美姬三百名,各色奇珍异宝二十箱,另有国王斋戒后,沐浴焚香时,亲抄的佛经。”
负责外番事务的卢象升向朱由校禀报了一句。
朱由校这时候却并没有面带喜色,而是冷声问道:“这三百名美姬是怎么来的?”
尹宣举没想到朱由校会这么问,只得回道:“会圣皇,是我国王特献于您的。”
“朕问你是怎么选上来的,如实回答朕!”
朱由校大声叱喝起来。
尹宣举不由得颤栗了一下:“是从我王国民间选上来的。”
“强选的?”
朱由校又问了一句。
尹宣举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
“说真话?!”
朱由校继续喝问起来。
“是!是奉王令选的,先禁止民间嫁娶,再从严选的美姬。”
尹宣举回道。
“果然百姓在你们眼里就同自己的奴隶一样,竟为打着孝敬朕的名义大索民女,毫无半点仁德!朕留着你们这些人继续在那块半岛上还称王称霸做什么!只会害了那里的民众!”
朱由校很是严肃地说了起来。
尹宣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只得继续磕头道:“请圣皇陛下息怒!并容藩国小臣禀报,献女于圣皇,于我国百姓而言,皆是为报圣皇之恩啊!”
“少诓朕!有司将此记下,朝鲜国王李棩为献媚于朕而害民之罪。”
朱由校这时候语气森冷地回了一句。
尹宣举听后自然很是失落,忙道:“圣皇陛下恕罪!不知要小国如何做,才能让您满意啊,或割地,或赔款?”
朱由校回道:“若要朕满意,就只有自去国号,从王到臣,皆听由朝廷安排!一应制度也听由朝廷安排!藩国改为我大明之省,从此不再有李氏王朝,只有大明乐浪省!朕早已下旨,你们国王应该已经收到了。”
尹宣举听后更加失落,他没想到明国果然只想吞并他的国家。
“不过,你们带来的美姬,朕会收下!”
“朕之所以收下,不让你们带回去,是因为朕怕她们被你们带回去后,并不能到她们自己家人手里,反而被您们的官僚瓜分为奴!”
“还有,你的那些奇珍异宝也是一样,朕也会收下,包括你们国王给朕抄的佛经!理由也是一样。”
“朕还是认他的这一份孝心。”
朱由校这时候说了起来,且说着就厉声喝道:“但朕让他交出王权,他就必须要交出!否则就是抗旨!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