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梅这里基本办成,接着便是赵贞那边。
翌日谢琬又到李子胡同见了李二顺,当面交代了一些事宜。
三日后李二顺送了信到李子胡同,告知谢琬赵夫人翌日去清泉寺上香的消息。
谢琬琢磨了半宿,一大清早便领着玉雪玉芳到了清泉寺。
赵夫人上完香在禅室歇息的时候,就听到隔壁禅室传来这么一席对话。
“……姐姐命苦,妹妹心里都知道。你若是打定了主意脱离家中,我自然托我们姑娘跟二少爷在外头替你留意这样的人家便是。只是不知道姐姐有些什么要求,你告诉我,我们二少爷到时也好有个主意才是。”
“我在家中过的是下人都不如的日子,我又是这样的情况,能有什么要求?只要那人家为人宽厚,不至于瞧不起我便罢了。我就是当牛做马,也是愿意。”
赵夫人听到两句,心下一动,就不免往屏风那头多看了两眼。这禅室原是间大经室,如今用屏风隔开成了让香客女眷们稍事歇息的地方。那头人说话声音虽低,如此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耳里。
只听得那头低泣了片刻,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姐姐既这么说,那却好办了。虽然你子嗣上无望,可世间自也有那已有子嗣的鳏夫,只是这样,却委屈了姐姐……姐姐品貌俱佳,如不是因为那个,随便也能尚个好人家。妹妹真是替你委屈!”
“妹妹快别这么说!老天爷既然如此待我,我也没什么好不平的,如果真能让我脱离家中另觅得个庇护之所,那就是我毕生之福了。我必定好生服侍相公,侍奉公婆,善待小姑,以求来世安稳。”
“姐姐!”
那头两厢又哭起来。
赵夫人一颗心在胸膛里猛跳,不住地往那头打量。偏生屏风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正巧随行的李二顺前来催行,她便指着那头轻声问道:“那里面是谁在说话?”
李二顺走到门口往那头看了眼,顿时缩着脖子跑回来道:“是。是谢家三姑娘的人。似乎是三姑娘身边的人遇到了什么手帕交,在那边说体己话。”说着他摸了摸脸上的鞭伤,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赵夫人看他这模样,也猜他是被那谢三姑娘打怕了。原先不知情的时候也觉得这谢琬下手太狠,后来知道乃是李二顺这张嘴造孽之后,也就对他挨的这番打不以为然了。都是规矩人家,换成她是谢琬,听到下人在外散播谣言诋毁旧主,也会有番教训。
当下便就分毫不疑有它,转而陷入了深思。
“谢三姑娘的人……”
李二顺见状。适时地道:“这谢三姑娘年纪虽小,却是甚有主张的人。都说苦命人懂事早,谢二爷夫妇过世这一年多以来,这三姑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就连他们二少爷如今许多事也要跟她商量。小的当初真是瞎了眼。早知道就不该去得罪她,弄得如今见了她都得绕道走。”
赵夫人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又怎么时不时跑李子胡同他的铺子里去?”打量他私下里那些事她不知道似的!
李二顺如受了莫大冤屈似的,睁大眼道:“太太可误会了!小的去那铺子里乃是找罗升罗掌柜,夫人难道不知,不知小的心里一直惦记着玉雪么……”说着他低了头下去,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本来就没怎么理会这事。要不然早就出手治他了,眼下听得他说的合情合理,赵夫人也就笑了笑。因为长子的终身残疾,她对下人一直都很宽厚,生怕自己管得狠了损了德行,转而报应到长子身上。
长子就是她一块永久的心病。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替赵贞送盘缠赶赴任上。她带着才两岁的他在路上染上风寒而耽误了医治,他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可怜?
他病了多久,她与赵贞就内疚了多久。如今眼看着两人都不年轻了,次子和幼女也都将有自己的小家,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再照顾他多久。她是多么希望能找到个合适的人接她的手,来照顾他一生!
想到这里她黯然叹了口气,不免又往屏风那头望去。
那边已经没有了声音,约摸是人已经走了。
从她们的话里听来,年长的那女子似乎身世凄苦,而且无法生育。
对赵家来说,生不了孩子这不要紧。身世凄苦之人一般也耐得住寂寞。又听到那“妹妹”说她品貌都过得去,那么既然人品不错,应该就表示是清白之身。只要是清白之身,且又能定下心呆在赵家,再加上又是谢家姑娘身边的人,知根知底的,就已经合适了。
如果连鳏夫她们都可以考虑,那她的儿子……至少,她可以给她安稳无忧的生活,给她体面的身份,给她关爱和体贴,也可以成为她此生的依靠……她觉得她需要的,和刚刚那女子口中所需要的,她们彼此竟然都可以给到对方!
“二顺……”
她下意识地唤出口。
李二顺走上来:“太太有什么吩咐?”
她脸上忽然现出了两分赧色,端起茶来装作喝茶,说道:“谢夫人最近还没有送礼过来?”
……
夜里谢琬正在折纸鹤玩,罗升急匆匆跑进来。
“姑娘,李二顺来消息说,赵夫人回了咱们太太的礼,并说赵大人就要进京述职,趁着眼下还不忙碌,明日起要在县里各大户间要走动拜访,以感谢这三年来的关照。这头一个来的就是咱们府!”
谢琬站起来,笑道:“这是好事啊!”
罗升讷然道:“姑娘不担心太太把李二顺与咱们之间的事告诉赵夫人么?”
谢琬扬唇道:“你以为赵夫人进府真是来拜访太太的么?她是来找我的。而且,就算太太真的把这事告诉她,又有什么要紧呢?赵贞要走了,我就是再算计过他也都成了过去,太太在这当口说这个不是自找没趣么?关键是,李二顺在赵府这半年可不是白呆的,赵夫人会相信她吗?”
罗升顿了半日,才恍然点头:“原来早都在姑娘算计之中。倒是小的多虑了。”
翌日早饭后,赵贞夫妇果然进府来了。
却并没有直接找谢琬,而是在与王氏聊天的时候悄声使唤了个丫鬟过来。以听说二房里做着绸缎买卖,想光顾他们生意的名义,想请谢琬陪着上铺子里做个参谋。
谢琬对赵夫人思虑周全十分赞赏。用这样的名目,不但看上去合情合理,就是外人看见也疑心不到什么,而且用挑绸缎来遮掩耳目,说到一些私事来也显得十分自然。
两厢定在后日。
这日上晌谢琬才到铺子里,赵夫人后脚就到了。
谢琬很喜欢她这样的迫切。
她从容地上前拜见,并引她溜览了一遍店里的绸缎,略略介绍了几句,然后将她迎上阁楼。
“不知夫人喜欢什么样的衣裳,是夹棉,还是斗蓬,或者裙衫?如果没有合适的,呆会儿可以再到柳叶胡同那边铺子再看看。”
谢琬一面摊开罗义摆在案上的二十几色绸布,一面说道。摆出来的绸布都是实用而且如赵夫人身上衣裳一样淡雅的花色,这说明,在进门到现在,这个九岁的女孩子,一直都在不动身色地打量着她。
在谢琬淡然若素地做着这一切的时候,赵夫人一直在打量她。她姿态从容动作娴熟,就像是个处理了多年庶务的老练的持家人,但是眼睛和脸上又不见世故,更多的是种放在任何年龄段都显得很合适的沉静,。
赵夫人观察得也很细微,直到真的从她身上找不到半点无知和轻狂的痕迹时,她唇边便渐渐浮起抹满意来。
世间幼年失怙的人多得是,多数人总会在悲痛中煎熬一番才会选择是爬上岸来振作,还是继续沉溺,可是能够像谢琬这样年纪小小却并没被灾难打倒,却以极快的速度从逆境中站立起来、着手学习家务的人实在不多。
想起自己的来意,又想起当初王氏撺缀她跟她干的那些腌脏事来,赵夫人不免有些心虚。
想不到当初为了长子的婚事去算计他们,如今同样为了长子的婚事,又要反过来求他们。因而,说话的语气也就不觉地谦和起来,就像唠家常似的,把谢琬当成了寻常的女孩子,说将起来。
“只是我做几身夹衣,然后给我们老爷制两身直裰,——到底准备回京述职,总要穿得像样点。”她压下心底的难受,温婉地笑着,抚着手下滑腻的丝绸,说道:“然后,也给我们大少爷制两身新衣,他喜欢穿新衣服,而且他个子高,穿着也好看。”
说到这里,她唇角的笑容就显得有些勉强起来。
能够帮着管理庶务,自然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谢琬很自然地留意到了她的神情,略顿片刻,便就说道:“赵大少爷今年应该有二十多了吧?”
“二十四了。”赵夫人点头,目光里涌出丝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