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谁代表北莽出剑
渔歌子今年三十岁,与洪敬岩他们不同,渔歌子是在棋剑乐府出生的。
他的父母都是棋剑乐府的人,父亲是太平令的剑侍,一直跟着帝师四处游历。
在渔歌子三岁那年,太平令派父亲前往极北,寻找传说中的玄冰剑胚,从此没有再回来过。
母亲在父亲失踪后,成了女帝的剑侍,一直守卫在王帐。
由于父母亲对棋剑乐府的付出,渔歌子从小得到了最好的教习,黄青亲自教他剑术。
或许是遗传了父母在剑道上的天赋,渔歌子不负重望,十五岁那年夺得了词牌名。
他到过几次王帐探望母亲,本想留下,同样做名女帝的剑侍,但母亲坚决不许,让他回去。
离别之际,母亲对他说:“我们一家为北莽,做棋剑乐府,奉献够多的了,娘亲希望你做一名自由的剑者。”
随着年龄的增长,渔歌子逐渐明白了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无法自由,他已经将自己奉献给了剑道。
没有灵魂的人,何来自由。
他的剑名渔歌,剑式为流水。
原想流水长歌,放浪江湖,终究是困居一隅,磨剑为生。
有时候,渔歌子很羡慕九王子,他在王帐住过一段时间,与九王子很玩得来。
两人年纪相仿,常常跑到大漠里去抓兔子。
等他回到棋剑乐府后不久,听到九王子打造黄金马车的消息,有过刹那间的冲动,想去跟随阿九,两人结伴同游。
后来还是没去。
每年九王子来找玉楼春下棋时,都会来看他,每次他都在自己的屋中默默地擦拭那把剑。
每次九王子都会问他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走?”
每次他的回答都是摇头。
二十年过去了,他的流水长歌成了北莽剑道前十,而九王子看尽了天南地北的流水长歌。
渔歌子站到演武厅中间,很快结束了纷乱的思绪,缓缓抽出他的长歌剑。
向李寒依抱剑请教:“中原的剑术,在下很想见识。”
李寒依弹了一指腰间的铁马冰河,演武厅内顿时霜起雪飘,满室清凉。
“我同样想见识北莽的剑道。”
她说的是剑道,并非剑术,黄青眉头微皱,立刻知道渔歌子会输。
术是微末,道是根基。
一个见识了剑道的人,眼中再无技巧,所谓大巧若拙,每一招都蕴含着道之真意。
渔歌子自然听得出来,可他的剑就是术,将术练到极致,便是剑道。
“流水剑式·流水落花。”
这是一招极为漂亮的剑式,剑气变幻莫测,舞出十几朵剑花,飘飘如雨。
李寒依剑出,渔火对愁眠,十八连刺,花殒,花落,花如泡沫残。
黄青冷眼看着,渔歌子的剑花已趋极致,每朵花都开得绚烂,开到茶靡,但终究只是他想象中的花。
中原的花,远远比这生动。
延真手中拿着精致的小皮囊,坐在最好的位置上,一边喝酒一边观看。
他不懂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李寒依出剑,但他就是看得出来,李寒依出剑的瞬间,刺了十八下。
好快的速度。
延真默默想着,天下之道无快不破,就像两国之间的交战,陛下准备得太久,也拖得太久。
玉楼春同样不懂剑,她甚至不知道这一招谁输谁赢,但她能看出李寒依的轻松,这位中原的女剑仙,自从踏进棋剑乐府时,就是这样的神态。
似乎不是来证剑的,而是来做客的。
玉楼春再看阿九,阿九的目光一直粘在李寒依身上,就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她转头再看阮郎,阮郎的目光同样粘在李寒依身上,就像踏进了一片从未到达的风景,那样新奇与兴奋。
玉楼春瞬间感觉自己老了,为何当年输给女帝之后,还要留在这里呢?
为何没有趁着大好年华走出草原?
当年女帝夺走她的太子妃,帝师为了弥补,将空缺已久的棋府主传给她,她竟然喜滋滋地接受了。
直到年华过去,容颜哀老。
惹不是收了阮郎当徒弟,玉楼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可她与阮郎之间发生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在发疯。
男人,呵。
玉楼春在心底冷笑,太子当年并不爱浪淘沙,仍然为巩固权势娶了女帝。
阮郎或许也不爱自己,为的是什么与自己日夜厮守呢?
还有阿九,他又是出于什么心思救了李寒依,并将她带来棋剑乐府?
玉楼春想得有些头疼,罢了,她既然做不了执棋人,就做个观棋人吧。
比武还在继续,三招已过,双方的底细探知得差不多了。
渔歌子发出第四招:“流水剑式·流水无情。”
花开过,雨落过,人看过,终究化为一场无情。
流水剑,无情意。
李寒依剑势随之变动:“潇湘浮夜雨。”
雨是冷雨,丝丝扯扯,淅淅沥沥,连接着天与地,落到地上又化为流水。
李寒依的剑势更大,更强,将流水剑与无情剑意包了进来。
这无情在无穷的天地之雨中,显得那样苍白,那样浅淡。
潇湘的夜雨才是真正的无情,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渔歌子又败了。
李寒依站立未动,白裙依旧,渔歌子则退了一步,交手四招,退了四步。
“第五招,流水剑式·流水高山。”
高山流水,两心相知,这是钟子期与伯牙的故事。
但黄青知道,渔歌子并无这样的知己,就像他想象的流水落花一样,流水高山式的情谊也是出自他的想象。
这是流水剑的最后一招,黄青准备亲自下场了。
出剑时,渔歌子看了九王子一眼,最后的这一剑是渔歌子在后山磨砺剑意时,想起延真时悟出的。
他一直没有告诉九王子,他其实很想登上那辆黄金马车。
延真似乎有所察觉,诧异地看了渔歌子一眼。
这就够了。
渔歌子的最后一剑,流光灿烂,穿透棋剑乐府,映照北莽十三州。
好强的剑意!
黄青吃了一惊,难道他看走眼了?渔歌子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惜,比这一剑更灿烂的光华亮起,冰霜凝结,棋剑乐府顿成琉璃世界,映照每个人的神魂。
铁马冰河击在渔歌上。
呯。
清脆的声音响起,渔歌从中间断为两截,再也无法阻止李寒依的剑气。
一道寒冷得像极北冰雪的剑气,冲进了渔歌子的体内,像冻结流水一样,冻结了他全身的血管。
渔歌子艰难地再看了一眼九王子,看见他焦急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琴弦声响起,叮叮咚咚,如同流水。
琴音柔和之极,弹出一股气劲,渗入渔歌子体内,缓解了他的寒意。
“多谢乐府主。”
出手的是相见欢,他抱着一把三弦,叮叮咚咚弹奏着,许久之后方才停下。
就是这短暂的一阵弹奏,让相见欢额头冷汗直流。
他放下三弦,冷冷说道:“中原女剑仙真的好手段,难道证剑就一定要杀人吗?”
李寒依微微欠身:“抱歉,贵府高足的最后一招,有惊天动地之势,李寒依如果放松,那死的便是我。”
高手,极招,巅峰对决,留手者必死。
“哼,凉薄的天性。”
渔歌子捡回一条命,但体内的寒毒还是伤了肺脏,留下了病根,以后恐怕很难再使出全力。
也许“流水高山”,成了他的绝响。
一路行来,李寒依打败了第五貉、渔歌子,北莽剑道高手只剩下剑气近黄青,以及帝师太平令。
帝师远在王帐,北莽的剑道只能靠黄青维系了。
三位府主都清楚女帝的脾气,不管九王子的结局如何,棋剑乐府的惩罚都逃不掉。
如果赢了,也许只是轻微的斥责。
如果败了,黄青必死。
想清楚这一点,黄青反而坦然多了,为己也好,为同僚也罢,这条命只能拼了。
黄青三次游历回来之后,便没有再出门,外人只知道更漏子洪敬岩天赋异禀,他徒有师父之名,却不知他的境界早就超过了更漏子。
第三次游历回来后,他去了王帐,向女帝禀报他与李淳罡的比剑过程。
他忐忑不安,只道这一生的剑心已毁,剑术难成。
谁知女帝对他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北莽缺一个在剑道上定得住的人,你不用再出去游历了,就在大漠黄沙中磨砺剑意,什么时候你能定住那漫天的风沙,什么时候你就成了北莽剑道第一人。”
帝师拈须微笑:“大漠中的风沙是流动的,定住可不容易。”
“臣领命。”
从此之后,黄青一边在棋剑乐府中传授弟子剑术,一边追逐着风沙,随着春天的黄沙流走,又随着冬天的黄沙停下。
他用风定住漫天的黄沙。
用草定住漫天的黄沙。
用雪定住漫天的黄沙。
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他用手中的剑定住了漫天的黄沙。
定风波。
风波定。
黄青走向了演武厅,走到李寒依的对面。
他凝视着这名貌若天仙的女子,感叹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
一个只需要关注剑道本身,而不用考虑家与国事的人,是幸运的。
“想不到北莽未曾马踏中原,中原的剑倒是先指向了草原。”
李寒依淡淡道:“剑有剑道,马有马道,我只关心我的道。”
“说得好!”
坐在一旁的九王子鼓掌笑道:“剑府主别在意那些事,证剑就是证剑,虽然我喜欢雪云剑仙,可也不想北莽丢脸。”
此话一出,顿时让演武厅的气氛凝固。
九王子喜欢中原剑仙的话明白说出来,其实就在警告黄青,不可伤她,至少不能杀死她。
开战之前先保李寒依,分明就是坏黄青的道心。
相见欢气愤说道:“九王子,你是在通敌吗?”
延真爽朗大笑:“哈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又没有成家,李寒依也没有嫁人,喜欢她怎地了?”
相见欢想要再讽刺几句,黄青打断他:“既然是九王子喜欢之人,我会注意分寸,雪云剑仙,请。”
李寒依似未曾听到延真的话,她的手按在铁马冰河上,全身戒备,剑意不断攀升。
就在李寒依剑意将要攀升到顶点时,黄青动了,定风波疾出,似有漫漫黄沙穿过演武厅,将整个棋剑乐府埋入其中。
玉楼春顿时感觉难以呼吸,大风呼啸,黄沙弥漫。
李寒依铁马冰河乍现,一条晶亮的冰河横空而来,冲刷着无尽的黄沙。
黄沙与冰河相互较力,剑气冲撞,演武厅旁观之人,同时被卷入剑意之中。
叮叮咚咚。
相见欢的三弦及时响起,将纵横的剑意与四周的观众隔绝开来,玉楼春这才长出一口气,全身香汗淋淋。
她偷眼去看阿九,阿九正睁着一双豹眼看得目不转睛,那些剑意好似对他毫无影响。
玉楼春不觉惊讶,阿九和她一样,是没有武功的,怎可抵御那纵横无匹的剑气?
她再看阮郎,没想到阮郎同样紧紧盯着黄青和李寒依相斗,脸上除了兴奋之色,并无惊惧。
难道阮郎深藏不露?
玉楼春捂住自己的嘴,没有惊呼出来。
到了这时,她才发现自以为棋艺无双,便可看透人心的想法是多么可笑,眼前的所有人,她竟然一个也看不清楚了。
黄青与李寒依已进入到第三招。
第三招,黄青吸了口气,肚子鼓了起来,像个夏天祭祀时所用的大圆鼓。
接着,黄青肚子一挺,无穷内力喷出,化为定风波上的风暴。
他游历北凉时,知道听潮亭关着一名吃剑的绝世剑客,那名剑客平生不知吃了多少剑,与人对敌时,便将曾经所吃的剑吐出,化为世间最锋利的剑气。
黄青曾尝试过吞吃黄沙,可惜他失败了,黄沙入口很快将他的肚子填满,不等喷出便挤伤了内腑。
所以,他改吞北风。
从极北吹来的朔风,带着死寂之气,他用了很多年,让自己的内腑适应朔风与死寂。
这次,黄青将他所吃的风尽吐出来。
剑是万里狂沙。
风是极北死气。
一招出,棋剑乐府地动山摇,屋顶尽掀,方圆百里牧草摧折,牛羊嘶叫,毡房倾翻。
巨大的破坏力,尽显黄青的剑道。
肩周炎疼得要死,本来想请假不更,贴了一张膏药继续码,扯淡的是还被屏幕了。。。。
只好再码一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