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关山难越
等董绍亲自赶到浅滩战场时,萧洛三人已经隐入沙丘中。
这片沙丘很宽广,除了中间由千百年开辟出来的官道,两边的沙丘很多都是活沙,随着季风和暴雨不断移动。
不熟悉的本地人尚且经常陷入沙中,被活沙吞没,何况是骑兵。
战马加人的力量,很容易便让整片沙丘塌陷。
董绍让军士们举起火把,沿着官道一路照过去,并无中原刺客的身影,他们隐入沙丘中了。
夜,慢慢过去。
天边升起几片苍白的云霞,白昼来临。
极目远眺,无尽的沙丘中,看不到任何影子,哪怕是只飞鸟,也不愿在沙丘上落下。
董绍平生从未吃过这样的败仗。
“统计伤亡人数,一个时辰后南下!”
董绍的三十万大军,有一名副统师,名唤华咏思,是从北凉来的。
据说他的父亲是北凉王旗下重要的将领,因犯了小错便被北凉王重罚,父亲感觉羞辱,回家之后自焚而亡。
华咏思的母亲是北莽人,带着他回到北莽。
等他满了十八岁后,便让他投身军中,立誓让他打回北凉,灭了徐骁为父亲报仇。
还有两名统领,达木帖和沙游僧,都是他自小的伙伴,土生土长的草原汉子。
董绍出生于一个贫苦的牧民家庭,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他们没有自己的牛羊,父亲带着哥哥给领主干活,换取一家六口人的食物。
有个冬天,暴风雪来临,父亲和哥哥为了保护领主家的那几群羊,被暴风雪一起吞没了。
到第二年春雪融化时,才看到父亲怀中抱着小羊羔的雕像。
两个哥哥紧紧搂在一起,冻的时间太久,以致于雪化之后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领主并没有因此给予董绍的母亲抚恤,反而因为那群羊的死亡,抓走妹妹抵债。
妹妹那年才十一岁。
没过多久,董绍干完活去看望妹妹时,发现妹妹已成了妇人的打扮。
妹妹成了领主最小的妾室。
没过两年,妹妹怀孕难产,一尸两命。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自己沉入河流中。
一家六口,三年时间,只剩下董绍一个人。
将母亲草草埋葬后,董绍投了军,在军中滚打二十年,终于成了北莽的军神。
他没有机会学习武道,就连军中常用的马刀和长槊,他也使得不比别人好。
但他依然是女帝心中最好的统帅。
升任统帅的那天,他找到领主现居的部落,将领主拖出来,吊死在树桩上。
所有财物,全部分给了牧民,而领主的几个儿子女儿,陪同领主共赴黄泉。
董绍的这番杀戮,没有任何人敢置喙。
旭日东升。
华咏思、达木帖、沙游僧,将统计出来的人员名单拿了过来。
“董帅,五万铁浮屠死亡一万七,伤者二万一,逃走者七千,还剩五千。”
“轻骑兵死亡一万五,伤者三万四,逃走者两万八,还剩二十二万三千。”
也就是说一个人,灭掉了一支铁浮屠,以及七万多轻骑。
董绍的心沉了下去。
还未出兵,已是惨败,这个仗怎么打?
且不说如何向女帝陛下交待,这样的惨亡,已经让整支军队的士气跌入谷底,不会再有人相信这场仗能打赢。
甚至就在刚才听到这个数字时,董绍也想逃走。
如果他有路可逃。
“董帅?”
达木帖的叫声,让董绍回过神。
“棋剑乐府的人还要多久才能到达?”
“不知,如果按最快的时间推算,几个时辰之后便能到达这里。”
“达木帖,你和第五狐留在这里,等棋剑乐府的人到了,让他们搜索这片沙丘。”
他又对第五狐说道:“敦煌城宋小腴,对我看好了,后勤补给一定要到手。”
两人分别领命。
董绍再望了远处一眼,那里应该停着一辆黄金马车。
“派个人去告诉九王子,让他跟着大军,到了边界,还需要他那些北历的探子。”
达木贴安排人去了。
“大军集结,出发吧,直下云中城。”
二十多万军队,迅速整好队形,像一条长蛇,排列在北莽南下北历的通道上。
流沙之中。
萧洛背着李凡忪,李寒依扶着萧洛,三人艰难跋涉。
“凡忪的毒恐怕得找医生治疗。”
“天魔舞我曾听说过,并不是立即就死的毒,只是会让人神经错乱,如果动了邪念,神仙难医。”
“凡忪修道多年,况且又在半明半暗之中,理应不会被天魔舞侵蚀过深。”
“但他一直醒不过来。”
萧洛的血已半空,全身真力不继,几乎每走一步都在颤抖。
但他依然一步步走下去。
反倒是李寒依经过这些天的休养,慢慢恢复了部分力量。
两人绕开官道,捡那些看起来从来没有人走过的沙丘,慢慢往前走。
“萧洛,你有没有发现,这片沙丘的诡异之处?”
“你是指,北莽骑兵没有追来吗?”
“嗯,他们明明知道你撑不住了,不追来只怕与这片沙丘有关。”
话音未少,萧洛急速往下坠。
他背负一个人,两个人的重量早就超过了活沙的承受,瞬间,双足下陷,没过膝盖。
李寒依伸手一拉,再用劲一甩,将萧洛扯了出来,甩到另一个沙丘上。
未料,那片沙丘已哗哗地往里陷落,而李寒依自己经过这番用劲,也陷进了沙丘之中。
“是活沙!”
李寒依手中的天斩往下一贯,借着这一贯之力,先将自己拔出。
接着跃到萧洛身边,再次将他扯了出来。
“卧倒!”
萧洛早有准备,离开沙丘的瞬间,抱着李凡忪就地滚落,急速往沙丘下面滑去。
虽是活沙,但躺在上面,身体平摊了重量,再加上急速滑动,倒是避免了再次陷落。
两人一直滚落到沙丘谷底,才爬了起来。
好在谷底是片实地。
经过他们的一番震动,沙丘陷落了好几处,一座连着一座,一片影响一片,很快,整片沙丘都改变了原貌。
像地震似的,山峰变为山谷,山谷耸立为峰。
“太神奇了。”
李寒依瞪了他一眼,满是后悔:“没死在北莽人手里,反而差点葬身沙丘,真是失算。”
“哈哈哈。”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们总算活着出来了,不是吗?”
“继续往前走吧,这里没有水,没有食物,得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沙丘,不然天黑之后,再遇到活沙,我们必死无疑。”
“遇到沙风暴也会死。”
“你怎么跟李凡忪一样乌鸦嘴了。”
萧洛哪里是乌鸦嘴,强忍着力竭气空,只是为了将生的乐观传递给李寒依。
今天是个艳阳天。
虽然烈日把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水分都蒸发干净了,却也给了他们正确的方位。
顺着烈日的方向,一直往南。
每走一步,萧洛都感觉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步。
但是每一步之后,他又再多走了一步。
背上的李凡忪像一座山似的,压得他拼命伸长着脖子,为自己吸上一口气。
无尽的大漠。
无边的黄沙。
无穷无尽,无尽无穷。
终于在最后一抹阳光消失之前,萧洛眼前出现了一片绿色。
他们到达云中山脉了。
心中一松,最后一丝力气消失,萧洛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在森林中。
太阳从林中漏下几道软弱无力的光芒。
萧洛背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李凡忪倚在他的肩头。
他嘴唇舔了舔,李寒依正在用一片芋叶给他喂水。
他贪婪地喝完这片叶子中的水,才问道:“这里有水源?”
“嗯,运气真好,这里有一个地下岩洞,冒了一点清水出来。”
“给李凡忪也喂点。”
李寒依点头,拿着芋叶走到三四丈之外,俯身下去接水。
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捧着芋叶回来。
萧洛抬起李凡忪的头,将清水滴入。
“他喝下去了。”
萧洛舒了口气。
“到底是修道人,中的天魔舞毒不算重。”
“也许再过一两日,他能自己醒过来。”
云中山脉由于地处两国边界,常有军队巡逻,山脉之北为沙丘,几乎无人居住。
山南一直绵延到百里之外,便是云中军镇,除了军属和后勤之人,也几乎没有普通百姓居住。
因而这数千里长的山脉,极为幽静。
林中的野生动物繁多,菌蘑、果实,同样很多,尤其现在的季节,到处都是红灿灿的果子。
两人身上没有银针,除了认识的山杏山梨之类,大部分果子并不敢吃。
林中光阴受阻,并不像旷野中那么好辩认方向。
不过根据树枝的丰茂程度,以及树下青苔的生长方向,倒也能分辨出南北。
休息了一晚,又喝了点清水,啃了几个果子,萧洛恢复了不少气血。
“我们继续走吧。”
他依然背着李凡忪,将天斩拿了回来,当成拐杖。
李寒依轻轻问道:“你那把红剑,吸完你的血之后,能临时进入神游玄境?”
“是的,这也是我能击杀那些高手的原因。”
“没想到世间真有这种秘法。”
萧洛心道,这不是秘法,而是系统,可惜无法与李寒依分享。
想到系统,他又惆怅起来,今年的任务还没有交,年后平乱,接着是渝州兵败,再接着就是万里奔赴北莽,真的无暇看书。
只能回天紫之后,再找陈德明请教。
不知道现在天紫的局势如何,卫韫能对付明帝吗?
唉,想这些也无用,还是快点赶到云中,北莽的军队已经打过去了。
令萧洛和李寒依没有想到的是,这片山脉实在太大了。
枝叶繁茂,渺无人烟,一条小径都难以寻到,再加上无法带着李凡忪硬冲,只能耐着性子,用天斩和铁马冰河砍出可容纳行走的路,艰难往前。
第二天,他们便猎到了一只肥美的山鸡,生起火烤熟了,饱餐一顿。
大半只山鸡下肚,得到热量补充,萧洛瞬间感觉自己满血复活。
第三日,又猎了一只兔子,还有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狍子。
李寒依十分不忍。
萧洛无奈,只好把狍子又放回窝中。
改为去树上掏了几颗鸟蛋。
没油没盐,无论野兔还是野鸡,吃起来都没滋没味,唯有鸟蛋不受影响,烤熟之后流着香气扑鼻。
萧洛狠狠饱餐一顿。
就在他们吃完鸟蛋,走了不到半日,棋剑乐府的人追了上来。
一名削瘦的黑衣人,捡起地上的鸟蛋壳,闻了几下。
“西江月,是他们吗?”
黑衣人眼中精光闪动,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是他们,只有中原人喜欢烤熟了吃,北莽的牧民更喜欢生喝鸟蛋。”
“终于追上他们了。”
跟在黑衣人后面的是一老一小两个剑客,老的年过五旬,是太平令的师弟,已经十年未出江湖。
他的词牌是风入松。
太平令临往阴山之前,特意请他出山,为棋剑乐府尽最后一分心力。
小的是风入松的剑侍,没有词牌名,也并不在棋剑乐府,名字叫乐儿。
西江月担任此次追捕任务的总指挥,棋剑乐府中金刚境以上的共有三十八人,此次全部出动。
分为三路追向云中。
西江月这路原本有十三人,进入森林之后再次分为三路。
另外两路各五人,西江月便带着风入松和他的弟子一同前行。
眼见天色已晚,风入松有些犹豫,他并擅长追踪,也极少在野外生活,直觉告诉他,林中容易出错。
但西江月坚持要追。
“李寒依与黄青一战受了重伤,另外一名道人中了天魔舞,全靠卫琅一个人支持。但卫琅冲出敦煌城时也已力尽,就算境界没有跌落,也失去了战斗能力,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抓住他们,再走出了山脉就是云中。”
“董将军大军此时应到了云中城外,他回去便是自投罗网。”
“但如果被董将军拿下,功劳不算棋剑乐府的,我们依然要面临惩罚。”
风入松叹了口气,他知道西江月说的正确。
“那就走吧。”
风入松牵起乐儿的手,将乐儿护在自己身边。
这个剑侍,原本不想带来,但乐儿坚持要跟着他。
西江月打亮火折子,照出前面被剑气砍过的痕迹:“就是这个方向,你看痕迹还很新鲜,我们很快就要追上他们了。”